萧窈这次来学宫,原就想着要?见管越溪一面。
早前为取信王俭,诓骗他领兵出湘州,萧窈曾令晏游掉包了王公遣人送往湘州的?家书,将其中“按兵不动,观荆州动向行事”之意,换成了“京都动荡,速领兵前来,占先机稳定大局”。
那封字迹与王公几乎一般无二的?信,便是由管越溪亲手所写。
萧窈将所有王公亲笔所书的?奏疏搜罗起来,交给管越溪,既要?他仿字迹,也要?他揣摩遣词造句的?习惯,力求微末之处不露破绽。
就后?来种种来看,管越溪的?确做到了她的?要?求。
若无这封紧要?的?书信佐证,单靠方?士言语,不见得能令王俭那般轻举妄动,彻底踩入圈套之中。
如今王家事了,尘埃落定,自然是该亲自走这一趟。
藏书楼窗明几净,开阔宽敞,哪怕已经放了炭盆,在这寂寥的?冬日依旧抵不得严寒。
正因此,这时节来此的?学子总是格外少些。
萧窈已有许久未曾踏足此处,甫一进门,望见仍在老位置上抄书的?管越溪,倒是油然而生一种熟悉感。
管越溪初时并没意识到她的?到来。
直至萧窈站在他书案前,余光瞥见绣着竹纹的?锦制衣裙,慌忙抬眼看去。
萧窈见他神色错愕,不由得笑道:“怪我不请自来,倒吓着你了。”
错愕褪去,管越溪看起来仍显局促,摇头道:“是小人未能及时察觉……”
萧窈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这般紧张:“我此次过来,是要?谢你那封书信,四两拨千斤,省去许多麻烦。”
“能为您效劳,是小人的?幸事。”
萧窈被?他一口一个的?“小人”念得不自在,随手拿起案上的?书册翻看:“原就是我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待到明岁,我保你出仕如何?”
昔日自阳羡归来时,她曾送过管越溪一套文房四宝,虽算不上十?分名贵,但?也非寻常人家能有的?。
那时是想着,他这样的?人总有入朝为官的?一日。
届时必能用得上。
可偏偏去岁那场学宫考教被?崔循横插一手,抽去管越溪的?试卷,致使他从一开始就失了公平相较的?机会。
萧窈甚至一直不曾寻到合适的?时机将内里缘由告知?于他,一来二去,蹉跎至今,心中总觉亏欠。
来此之前,萧窈反复衡量过,此时给管越溪个不大不小的?官职算不得难事。至于将来能走到哪一步,便是他自己的?造化?。
她原以为,这应当是管越溪最为期盼之事,却不想竟从他脸上窥见了犹豫之色。
萧窈愣了愣,惊讶之余又不免好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想得出来,只要?我能做到,想方?设法?也会帮你实现。”
她知?道管越溪并非那等?贪得无厌的?人,故而并不怕他狮子大开口,大方?地给了他允诺。
管越溪也不知?是想了些什?么?,沉默片刻,释然笑道:“小人素日得公主照拂良多,已是感激不尽,并不奢求其他。”
若旁人这般,萧窈兴许还得掂量一下是否欲迎还拒,但?管越溪从来心口如一,并不需要?多加试探。
稍一犹豫,只道:“你若何时改了主意,知?会我就是。”
管越溪恭谨道:“多谢。”
萧窈又在藏书楼逛了圈,借了两册书才离开。
行经梅林时,瞥见墙角那树早梅竟已开了花苞,在一众苍黑遒劲的?枝干中显得生机勃勃,不由得为之驻足。
萧窈在那梅树旁犹豫好一会儿,暗暗道了句“对不住”,动手折了细枝红梅下来。
借来的?书交给青禾,而那一小枝红梅,则被?她拢在袖中。
及至回到家中时,衣袖上仿佛已经浸染上浅淡的?梅香。
青禾见她并未如先前那般径直回卧房,而是往书房的?方?向去,“咦”了声,随后?又掩唇笑起来。
柏月立时上前相迎,殷勤道:“里头才摆了食案,夫人可要?一同用饭?”
萧窈正犹豫着,柏月已经乖觉地叫人添一副碗筷。
崔循这几日半句都没问萧窈的?境况,山房洒扫的?仆役暗暗揣度,这是长公子厌弃夫人的?前兆。
但?柏月还是笃定,自己这安排并不会受罚。
他能在崔循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便是惯会审时度势。
萧窈哭笑不得地瞥他一眼,缓步踏入书房。
书房中的?陈设换了些,炉中燃着的香料仿佛也有所不同,令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崔循坐于分毫未动的食案前,幽深的?眼眸映着她的?身影,波澜不惊。
萧窈停住脚步:“母亲今晨问我,可是与你起了争执?她近来身体稍有起色,还是不要?令她担忧为好。”
听罢她的?来意,崔循神情?寡淡道:“我会同母亲解释清楚。”
说是解释,实则也只能是编个借口敷衍过去。
这些年无论遇着怎样的?麻烦,崔循从不会向母亲提及,更?何况与萧窈之间的?事情?是笔糊涂账,原也说不清楚。
说话间,仆役已经送了碗碟食箸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