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撞邪”开始,王旖大?多时候都惶惶不?可终日。
唯有刚从王家归来,有老夫人给的健妇们环绕伺候,又得以?戳穿方士招摇撞骗的谎言时,得到?过?暂时的缓解。
她?那时想着,祖母总会为自己?撑腰做主的。
萧窈靠着装神弄鬼唬她?一时,却也不?过?是些鬼蜮伎俩,在王家这里?又算得了什么?总有悉数奉还的一日。
王旖刻意?无视了桓维的态度,反复说服自己?,直至湘州那位五叔身死?的消息传来,才无法再?自欺欺人。
担忧与惶然重新找上了她?,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此时不?再?有鬼火与白影惊吓她?,也不?再?有致幻的丹药,可她?却依旧生出一种被鬼魂注视着的错觉。
有生以?来头一次真心后悔,后悔自己?当年一念之差断了萧容的活路。
自家的仆役再?来请她?回王家时,王旖没怎么犹豫便应下了,只当祖母有要紧事叮嘱自己?,甚至没来得及多看自己?那对双生子?一眼。
只是到?了后,却不?曾见到?祖母。
老夫人身侧侍奉多年的秋梧端了茶给她?,蔼声笑道:“老夫人这几日未曾合眼,难得睡去,老奴冒昧做主,烦请大?娘子?在此多等候些时辰。”
王旖颔首应下,垂了眼,吹开茶水氤氲出的水汽。
秋梧一声不?响地侍立在侧,看她?毫无防备地喝下茶水,无声地叹了口气。一时竟不?知该唏嘘于大?娘子?这般信赖,还是感慨于她?的无知无觉。
王旖平日在饮食上极为挑剔。
能?轻易品出新茶、旧茶的区别,甚至连煮茶的水、火候,都能?分辨出来,以?至于她?身边伺候的婢女莫不?小心翼翼,生恐触了霉头。
可如今她?魂不?守舍,竟直至心口传来绞痛,喉头腥甜,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茶水不?对。
瓷盏跌落在地,碎片如跳珠般飞溅开来,茶水洇湿了精绣的华贵衣料。
王旖攥着胸口的衣襟,白皙的手背青筋凸起,对上秋梧怜悯而忧愁的目光后,脸色难看至极:“你……祖母、祖母要……”
哪怕到?此地步,她?依旧难以?置信,踉跄着起身要见老夫人。
“老夫人服了安神汤,已经歇下。”秋梧扶了她?一把,才没令人狼狈地跌倒在地,低声叹道,“大?娘子?,如今族中子?弟犹在宫门外跪着……此事因你而起,总该给个交代,才能?收拾了这烂摊子?。”
身上的苦痛与心中的苦楚掺杂在一处,如花一般娇艳的女郎闭了闭眼,泪珠潸然而下。
她?并没大?喊大?叫,只紧紧攥着秋梧那双苍老的手,喃喃道:“不?……不?该如此……”
家中怎能?这样?弃了她?呢?
明明无论做什么,都有家中为她?兜底。不?过?是要了萧容一条命,这么多年平安无事,又怎会落得如此?
秋梧是看着大?娘子?长大?的,事至如今见她?如此狼狈,也难以?苛责她?为家中招惹来这样?的祸事。
自小到?大?,王氏都是这样?无所顾忌,娇惯着子?女们长大?的,如今事败,哪里?能?将错处悉数推到?一个女郎身上呢?
只是因果循环,做了错事便应付出代价。
王旖总要明白这本该年少时学会的道理。
黑红的毒血不?可抑制地从她?唇角溢出,如毒虫蜿蜒爬过?白皙娇嫩的肌肤,显得触目惊心。艳丽不?可方物的面容因疼痛显得格外狰狞,眉头皱得愈紧,直至最后咽气,也未能?再?舒展开。
秋梧以?帕拭去眼角的泪,还未开口,门外却先传来惊叫声。
“阿姐!”王滢顾不?得地
上四溅开来的碎瓷片,径自踩过?,扑到?王旖身前失声痛哭。
紧随其后的仆妇们手足无措地辩解道:“四娘子?一定?要闯进来,奴婢们没来得及拦住……”
“四娘子?节哀,”秋梧吩咐道,“扶四娘子?歇息去。”
王滢甩开婢女的手:“祖母呢?”
秋梧垂眼道:“老夫人服过?药,已经歇下,四娘子?还是不?要惊扰为好。”
“我不?信,”王滢手上沾了长姐的血,眼底亦是通红,“祖母她?老人家向来疼我们,又怎会……”
话说到?一半,已无法再?说服自己?,伏地泣不?成声。
秋梧长叹了口气,令仆妇将王滢带走,又硬下心肠吩咐道:“收敛尸骨,将大?娘子?暴病而亡的消息放出去。”
王旖身死?的消息随即传遍建邺。
哪怕王家自己?已经找了理由,说是病故,但?谁也不?是傻子?,不?难猜到?这死讯另有蹊跷。再一想先前关于萧容之死?的传言,心中大都有了揣测。
王氏从前那般不?可一世,又是出了名的护短,而今却沦落到“断尾求生”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