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乐队的烘托下,大厅被渲染上了一层默色,无人不感到沉重。
关于这一点,从音乐本身的角度很好解释,莫扎特让第二乐章从一个属音下行开始,然后停在了主音前,这便确定了这个乐章的基调。
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
有个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不算陌生但又无法给他安全感的床上,他要回家,于是按照记忆一路走啊走,却始终找不到家门。
在大小调体系确立之后的一段长期岁月里,作曲家们始终要围绕着从主音出发,最终回到主音进行创作。
就像人总要从家里出发,最后再回到家。
落叶归根是自然界的规律,音乐也是,至少在大小调统治的时期。
音乐能打通语言障碍连通人类情感的原因也在于此,它具有一定的人类属性。
所以当观众们迟迟听不到家中的那扇门,自然会感到些许不安。
弦乐器的音色具有天然的抒情性,这种抒情性自带凄美。
他本想就这样了。
两人用目光做了个短暂交接。
他把方向感全部交由音乐本身,像是一种对冥冥天意的顺从。
的确,老汤有偷学到,这种处理方式非常适用于慢板段落,尤其是不想踩踏板又需要延长音的时候,真的很填色。
音乐厅的气氛也在这一刻重新被改写。
比如傅天明,好听。
李安的演奏让他想起一位曾经红极一时却始终令他憎恶的俄国佬,他觉得李安和俄国佬都应该重新开始识谱。
“噹-噹-噹-”
不过他也没有过分纠结,音乐节上的演出固然重要,可如果让他强行去捏造一个第二乐章送给观众,他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
宋康落泪了,他被这一声感动到。
来自一名受邀参加本次音乐节的那不勒斯男低音。
我们无从知晓李安是不是也是出于这种考量,建议方永波用一种更加缓慢的速度去处理该乐章。
无论别人怎么想,作为一名作曲家,这就是音乐带给他的画面和想法。
轻轻睁开眼,李安感受着观众席传来的热浪,抬手擦去额角的汗水。
孙雨曼觉得太沉重。
还是冥冥天意吧,之后的一堂课上,马可无意间地提问,让第二乐章的构思再次出现在他脑海。
在经历了漫长的序奏后,无家可归的耳朵终于在这一刻听到了回家的钟声。
他每天吃着泡面,想尽办法如何哄着王小虎和刘丰瑞好好练琴,也还未曾知晓新海杯。
文晓只能说自己不懂音乐,但是他尊重李安和方永波。
从第二乐章钢琴响起那一刻,他仿佛就与这个乐章牵住了神魂。
台下观众如痴如醉地看着钢琴前的人影,唯美的音乐让他们视线模糊。
如果被乌龙的曲目不是k271,换成贝多芬的皇帝协奏曲,恐怕他把牙咬碎了也坚持不到最后。
如暗影浮动之景,给人以难以表述的恍惚感,稍纵即逝。
“噹!——”
那天他弹了包括k545、k311还有k283,以及k279的部分乐章。
不只有大人不那么喜欢,刘丰瑞听到一半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太慢了,实在太慢了,听着一点也没有第一乐章好听,即便老师弹得再好他也实在提不起兴致。
几乎同时,方永波用余光给予回应。
回顾备赛k466的过程中,他也只是从乐谱本身去理解音乐,并非像研究贝多芬时,加入大量的人文色彩。
连拖三次,三组双手音程一共是十二个音,李安放大了第一组音的左手八度。
可接过笑声的是一声巨大的口哨。
收。
莫扎特在第二乐章开始的乐队序奏中采用了j.c巴赫创作的旋律,以此悼念辞世不久的j.c巴赫。
当然,这里并不是李安一个人的功劳,如果没有乐队从jc巴赫的旋律开始就做情绪铺垫,那李安也奏不出这种感觉。
不过更多的人还是很喜欢。
而人为控制的缓慢速度就成了放大镜,将凄美意境无限拉长。
前后一结合,音乐产生了一种润泽感,再加上后面那句轻飘飘的颤音,整个段落像破了墨的山水画,意境更足了。
从某种角度,这也可以解释决赛那晚他为什么最后能靠着即兴完成比赛。
比如陈璇,她觉得自己应该知道李安想表达什么。
临近乐队收尾的最后一刻,她拿出手机悄悄对着舞台拍了一张。
三声如大地般温暖的琴声顿时间填满整个大厅,带着一种治愈,传到了每只耳朵里。
又是一声绵长的d音,李安呆呆地望着前方,仍有手指在莫扎特的音符里自由流淌。
本次音乐节的第一场音乐会就是由罗森塔尔执棒蓉爱完成的,取得了开门红,他喜欢李安细节层面的处理,绵密谨慎。
大概是演奏莫扎特的时候他是放松的,又或者说是莫扎特的音乐会让他感到无忧无虑。
他可以想怎么弹,就怎么弹。
李安收手,再次擦了擦汗,放下手帕,他整个人看起来都轻松许多。
轻吐一口,他将目光移向方永波。
或许这就是他对莫扎特音乐的认识,不用去刻意对某一个小节寻根问底,只用把那些音符演奏出来他就能得到满足。
最后他选择了内声部。
就好像这个乐章本就该如此慢,他本就该去演奏出内声部的美。
但所有人都只能看到钢琴前坐着一个人,却看不清他的手指在怎样演奏。
比如贾明玉,有意境。
而令老汤没有想到的是,李安在随后的相识段落里换了新的触键。
其中就包括了这场音乐会要演奏的k414。
琴声继续以舒缓地独奏向前徐徐前行。
比如坐在菲利普左手的美籍英国指挥罗森塔尔。
忽然,方永波挑衅似地扬起下巴。
那一段他时常在想怎么把这首作品弹出彩,一三乐章还好。
星海杯过后,他不用吃泡面了,却也依然会不时地用一首莫扎特为一天的忙碌工作划上句号。
在观众们的期待中,在乐队的音量已经不足以传到台下那一刻,李安再次抬起手。
当乐队再次奏出那凄美之音,听众已经不会再感到有什么不适,因为钢琴已经带他们回家了。
远在一年前的雷普特师生音乐会的某日彩排下午,他为许多孩子演奏了一场微型的首莫扎特钢琴作品演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