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3章心境不一
听完叶夏所言,顾墨尘眉梢挑了挑,说:“皇玛嬷,孙儿不傻。”
叶夏轻描淡写地“哦”了声,回应:“我知道呀,你打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
顾墨尘揉了揉额头:“皇玛嬷,你能不能好好和孙儿说说话呀?!”
叶夏忍笑,抬眼看向儿子:“哟,这都知道撒娇啦,胤祚,你快看看你七哥,都知道向皇玛嬷撒娇了,这可是很少见呢。”
就在叶夏音落时,鸣烟垂眸走上前:“主子,皇上把那三位南巡带回宫的小主儿全打发到景阳宫偏殿去住了。”
闻言,叶夏微微一怔,继而问:“景阳宫?那地儿有宫妃在住?”
康熙的女人有住景阳宫的?
目前为止,她似乎、好像并未听说过。
鸣烟眼观鼻鼻观心:“景阳宫在今日前一直荒废着,据说前朝万历年间,景阳宫是孝敬皇后住了三十年的冷宫。”
眉心微蹙,叶夏静默半晌,说:“与内务府知会一声,莫要在份例上克扣。”
住在偏僻的景阳宫,只要内务府每月按时发份例,不从中做手脚,那三位没准还能好好活寿终正寝。
因为就她所知,康熙之前册封的汉女嫔妃,有两位位居嫔位,在康熙二十年左右,已然从后宫销声匿迹。如今有这禁缠足和应对策略激将大力推行,
那些最初因稳固政权需要,被康熙纳进后宫的其他汉女妃嫔,不管有无生养过,但凡是小脚,估计都会被康熙给放在一边冷着。
但这部分妃嫔是宫里的老人儿,多年下来少不得建立自己的关系网,这被皇帝骤然间给不理不睬,若是没有什么野心,
安然活下来估计不成问题,而跟着康熙南巡进宫那三位,现今一旦住进景阳宫,面对皇宫内院这捧高踩低的典型之所,怕是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小宫女都能上去踩上两脚,何况是掌管整个皇宫主子们用度的内务府。
清史记载,内务府采办,嗯,准确些说,就是太子胤礽的奶父(乳母的男人)凌普在做内务府总管期间,那可是贪得不成样儿,
单单采购鸡蛋这一项,一颗就要一两银子,事实上,宫外一两银子买几百颗鸡蛋,母鸡都能买好几只,足见在内务府当差有多少油水可捞。
上梁不正下梁歪,领导大贪,下面的小鱼小虾有样学样小贪,不足为奇。这么一来,那仨小脚汉女嫔妃住进堪比冷宫的景阳宫,在每月的份例上,少不了被内务府的小太监给克扣,甚至索性不给供应。
见人下菜碟,对于心术不正的宫人来说,眼睛亮着呢!
她眼下帮一把,也算是对三人的一点补偿吧。不是她猫哭耗子假慈悲,是要把禁缠足和放足彻底推行开,“上行下效”必不可少,自然就得从康熙的后宫开刀。
至于此次操作,极大可能扇掉清史上康熙的宠妃密妃,及密妃给康熙生的几个孩子,那她只能说抱歉了。蓦地,叶夏一拍额头,
按照清史记载,康熙的密妃是在康熙二十五年,也就是今年入侍宫中,如今是六月底,北巡前,听孝庄说要在八月中旬进行选秀,给后宫填充嫔妃,想到这,叶夏嘴角抽了下,朝堂上明天只怕会很热闹。
心怀野心的大臣,无不想把家中的女儿,亦或是孙女送进皇宫给皇帝做女人,好换取自身仕途平顺,及家族富贵荣耀。
美梦被击碎,这些大臣能轻易心甘?
答案无疑是否定的。眸光微闪了下,叶夏弯起唇角:“朝堂上明日估计很是热闹。”
“……”
顾墨尘目露不解。叶夏揉揉儿子的脑门,笑说:“你皇阿玛被嫔妃的小脚多半吓得不轻。”
闻弦音而知雅意,顾墨尘眼珠子一转,当即说:“皇阿玛这是打算禁缠足。”
他用的是陈述句,叶夏微笑:“大清入关至今,没少禁止缠足和放足,但一直推行不开,在你皇阿玛登基那年,政令推行的严厉些,缠足倒是有所缓解,然,这转眼过去十六七年,缠足这一陋习在江南一带似乎依旧盛行得很。”
顾墨尘面部表情冷凝:“江南文人墨客多。”
“是啊,江南多出文人,而缠足起源于文人骚客对‘三寸金莲’的赞赏,从而一步步发展为天足丑陋,缠足为美,且和姻缘扯上关系,
把一个明摆着是取悦男人的陋习,硬演变成一种时尚美,对女子进行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摧残,我在銮驾北巡回京途中,
正好听到一小女娃因缠足致使脚受伤痛哭不止,那哭声是从街边的医馆内传出的,小女娃应该是被她父亲抱到医馆诊治脚伤。”
“于是皇玛嬷想到重提禁缠足和放足。”
“是啊,是那个小女娃提醒了我,这不我一回宫就写了一份详细的禁缠足和如何应对策略,太皇太后看过后,很支持我。”
“皇阿玛直接用行动支持您呢。”
“上行下效。”
“孙儿懂,确实得从皇阿玛做起。”
这边叶夏和儿子聊着禁缠足和放足一事,另一边,三位汉女小脚嫔妃即便再不愿,即便再泪流不止,都改变不了搬进景阳宫偏殿居住的命运。
“姐姐,你说为什么?皇上为什么突然对我们这样?是我们哪里有做的不好吗?”
看着简陋的屋内摆设,望向窗外荒芜的院落,一汉女小常在摸着眼泪问另外两位同期进宫,准确些说,是被皇帝同时从江南带进宫的同伴,一贵人和另一常在。
“你是真傻还是单纯?”
三人中长得最为出色的这位姓刘,被康熙带回宫直接封为贵人,不过,没赐封号,直接被宫人称呼为刘贵人,此刻,她冷瞥前面说话的那位蒋常在一眼,
端着一张冷艳出尘脸走到近旁的椅上徐徐落座:“住在这倒也清静,我觉得没什么不好。”
蒋常在啜泣:“这里虽说不是冷宫,可是和冷宫有区别吗?皇上明明在北巡前还有翻过我的牌子,怎就一回来便把咱们打发到这景阳宫?”
之前住在永和宫,因德妃有宠在身,她这个小常在,偶尔也能跟着喝口汤,现下莫名被打发到这偏僻荒芜的景阳宫,这是皇上厌她了么?
“你哭给谁看啊?这景阳宫在前朝万历年间就是冷宫,咱们被迁居到这儿,明眼人用不着多想都知道是皇上厌了咱们,再说,你能不能动动脑子,在乾清宫皇上让咱们脱掉鞋袜,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
齐常在是个娃娃脸,看起来稚气未脱,且特别无害,实则已年满二十,在三人中心机最深,她恼怒地瞪了眼蒋常在,续说:
“被迁居到这,我和刘姐姐的心情和你一样不好,但事已至此,你哭哭啼啼,不停地发牢骚,是觉得我们还不够烦躁吗?”
“是皇上叫咱们脱掉鞋袜的,咱们遵命行事,这有何不妥?”
蒋常在止住泪水,吸了吸鼻子,满眼懵懂地看向齐常在。朝蒋常在脚上看眼,又看了眼刘贵人的脚和自己的脚,齐常在抿了抿唇,红着眼眶带着难掩的怨气说:“是咱们的脚恶心到皇上了,甚至吓到了皇上。”
听到这话,不光蒋常在睁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就是刘贵人亦露出怔愣的表情,蒋常在扯了扯嘴角,连连摇头:
“不可能的,皇上不可能讨厌咱们的脚。”她们的出身虽不如京城那些高门户的小姐,但她们的父亲在当地也都是父母官,
她们是正经出身,而能拥有一双小脚,无疑是她们身份的证明。在闺阁,她们足不出户,身边丫鬟妈子服侍,即便每日前去给双亲请安,
走起路身边都有丫鬟扶着,可见她们的尊贵之处,非长着一双天足,成日做活忙生计的贫家女可比的,且男人不都喜欢女子小脚吗,
且女子的脚缠的越小不是越得男子喜欢么,且皇上看中她们,带她们回宫,不就是被她走路时的摇曳身姿吸引的么,既然皇上喜欢,又怎会好端端地厌了她们的小脚?
难道皇上不知,她们女子走路流露出的弱柳拂风样儿,就来源于她们拥有一双小脚吗?
被丑到?
被吓到?
蒋常在不相信,她觉得齐常在在胡说,因此,她反驳:“你肯定在乱说,咱们的脚代表的是咱们官家小姐身份,怎会吓到皇上,怎会令皇上感到恶心?”
齐常在朝蒋常在翻个白眼:“脱掉自个鞋袜好好看看吧。”
她说着,将视线挪向刘贵人,露出一脸怅然的表情:“在我五岁那年,我娘和奶娘还有丫鬟把我关在屋里,牢牢摁着我缠脚,
当时我又哭又喊,求我娘放了我,我不想缠脚,我怕疼,我不想变成像我娘那样,走两步路就站不稳,走哪都得有人扶着,
不能蹦跳,不能随意行走的样儿,可我娘说是为我好,奶娘也说是为我好,她们不听我的,把我的脚趾生生朝脚掌掰,用布帛缠得紧紧的,
我疼啊,疼得不吃不喝,我娘和我奶娘丝毫不心软,在我爹和哥哥前来看我的时候,我又求他们救救我,但得到的回应是坚持住,爹和哥哥让我坚持住……”
说到这,齐常在眼里盈满泪水,她痛声说:“你知道吗?在家里所有人都以为我好的名义不救我那刻,我恨他们,恨他们那样对我,
我不想嫁什么好人家,我就想脚不疼,就想像街上那些能跑能跳的寻常女娃娃一样,自由自在的,想踢毽子就踢毽子,想在园捉蝴蝶就捉蝴蝶,
但这一切全在我被强行缠足后没了,好几年过去,脚定型,每每看到自己有一双奇奇怪怪的脚,每每看到丫鬟给我洗脚时,
我都会忍不住犯恶心,都会被吓得短暂失神。待前年被皇上临幸,待被皇上带回宫前与家人分别,我望着那些熟悉的陌生人,
看着他们眼里掩饰不住的愉悦,我心里的怨气丝毫不曾消减过。他们或许以为我能被皇上看中,全源于幼时给我缠足,让我拥有一双走起路摇曳生姿的小脚,
觉得我的前程,觉得我能进宫伴驾,全是他们给的,然而,我除过怨,一点感激都没有。”嘴角掀起抹讽刺的笑:“明明是一双丑陋到极致的脚,
哪里好看了?男人们难道都眼瞎不成,喜欢这样一双难看到令人恶心,多看一眼晚上甚至做噩梦的小脚……伺候皇上,是我的幸运,
可皇上和那些男人一样喜欢小脚,我理解不了。皇上,多么尊贵的人,学识渊博,他不知道把女孩子的脚生生颤成丑陋的小脚,是不对的吗?”
刘贵人没有做声,她像是在想自己的心事,又像是在听齐常在说话。
“今日,皇上让咱们脱掉鞋袜,我一开始不理解,直至看到皇上朝咱们脱掉鞋袜的脚上瞅了一眼,然后转身迅速离开,
那一刻,我心中明悟,并感到一阵轻松,觉得皇上毕竟是皇上,和那些把丑当美的男人到底不一样。”仰起头,逼退眼里的泪水,齐常在由衷笑说:“要是皇上能因为咱们的脚彻底禁止缠足和放足,我就是在这景阳宫住到死我都愿意。”
良久,刘贵人低喃:“这些话真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
齐常在苦笑:“你觉得我心机深。”
她用的是陈述句,不是问句,见刘贵人没有在做声,方续说:“你也是官家小姐,我不信刘大人的后院没有妾室。”
长在后院,作为嫡女,府中有妾室有庶女,即便她不用去学,每日看着母亲斗父亲那些妾室,看着母亲稍有不慎被妾室算计,
看着父亲的庶子庶女想着法儿在父亲身边争宠,如若她不长点心机,就如同她这无害的娃娃脸一样,还不定怎么被父亲的庶女们算计。
“我……我其实也不喜欢我这双脚,可我逃过四岁,逃过五岁,却终没逃过六岁,和你一样,我不愿缠足,为此,被祖母关进佛堂,
两天一夜不许吃饭喝水,不许阖眼睡觉,就那么跪在佛堂里,身边还有老妈子在旁看着。随着年龄渐长,我的心慢慢变得了无生趣,
我不喜欢人看我的脚,更不会让人伺候我洗脚,今日陡然间被皇上宣召乾清宫,当面要求被脱掉鞋袜,我感觉自己身上像是不着寸缕,
站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围观,且原以为死寂不会生出半点波澜的心,一瞬间充满羞耻感。我有想到死,但理智告诉我不能这么做,
因为我还有对我很好的弟弟,在府里,也就只有弟弟心疼我这双脚。我弟比我小一岁,在我被祖母关进佛堂,勒令家里人谁都不许给我送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