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时,江南桂花盛开,湘州那场大战彻底落下帷幕。
江夏王授首的消息很快在民?间传开,原本为此忧愁的百姓们终于得以松了口气。太平的日子还没过几年,谁也不愿再卷入战乱中。
孩童们七嘴八舌,将新听?来的消息讲给?晒太阳的葛伯听?,想?要从他那里讨糖吃。
自?主家离开,这处府邸已经闲置许久。
祖籍在武陵的仆役早前大都得了恩典,各自?回家,偌大一处院落自?此冷清下来。
葛伯上了年纪,腿脚不便,便留在此处看家。常日无趣,故而遇着日光晴好的午后?,他便会挪到院外?晒太阳,听?孩童们叽叽喳喳,也算是桩消遣。
他笑?眯眯抓了把松子糖,分给?周遭孩童,再抬头时恰见有马车停在阶下。
这座曾经的王府门庭冷落已久,平白无故,不会有什么贵客登门。葛伯拄着拐杖起身,正要上前问候,却只见车帘已经被人掀开。
那是个身着红裙的女郎。
她并没要人搀扶,甚至没用踏几,干净利落地?跳了下来。石榴红的裙摆被风拂过,在日光下格外?耀眼夺目。
葛伯愣了愣,几乎手足无措起来,“窈”字都到了嘴边,又忙改口道:“公主怎么忽的回来了?”
萧窈大步上前扶了他老人家一把:“这些时日在湘州,相聚不算太远,便想?着回来看看。”
说着,回身指了指不疾不徐下车的崔循,玩笑?道:“也叫您看看,这便是我的夫婿。”
葛伯看去,只见这位公子身着白衣,清逸出尘,相貌、仪态俱是一等一的好,叫人挑不出半点瑕疵来。
他知自?家公主嫁了崔氏长?公子,未敢细看,正欲行礼,已被崔循拦下。
“不必多礼。”崔循微微颔首,声音温和。
葛伯稍显局促地?搓了搓手,终于从惊喜中缓过来,向萧窈道:“老奴这就叫人洒扫院落,将女郎从前的住处收拾出来。”
萧窈点点头。看着这再熟悉不过的府邸,目光满是怀念。
崔循借着袍袖遮掩,不着痕迹牵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指尖:“我亦想?看看,你从前生活的地?方。”
萧窈立时道:“随我来。”
这次回武陵,是她临时起意?。
湘州尘埃落定,崔循的伤也终于养得差不多,本该启程回京才对。毕竟无论萧霁还是崔翁,都已经陆续来信问过。
行李已经收拾妥当。
但萧窈晨起,嗅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浅淡香气,忽而想?起武陵居所种着的那几株桂花,心中一动。衣裳都没穿好,披着外?衫散着长?发找崔循,讲了自?己的打算。
崔循才刚回过家书,道明归期,但对上她那双满是期待的眼,最终还是决定对自?家祖父食言。
他循规蹈矩这么些年,少有这样心血来潮,临时起意?的出行。跟随在萧窈身边,看过府邸各处,听?她笑?盈盈讲起少时旧事,只觉当真十分值得。
萧窈居住的院落不算大。
因着许久未有人住,又是秋日缘故,其中花草开得
不似旧时好,摆着几盆新挪来的秋菊。庭院种着株桃树,一旁是架精巧的秋千。
萧窈道:“可惜来得不是时候。我院中这株桃树结的果分外?香甜,应季时的嫩桃,能吃上许多,还能拿蜜糖腌制成桃片干……”
她兴致勃勃回忆着,愣是快要把自?己给?说馋了,索性?道:“走,请你用饭。”
武陵这片地?界不算大,远远及不上建邺繁华,于萧窈而言却似如鱼得水。
她少时出门便不喜欢带许多仆役,常常只带着青禾,又或是随晏游一道出门闲逛,故而对何处有美食、好酒再熟悉不过。
崔循却非如此。
他是崔氏的长?公子,自?小想?要什么,立时便有仆役准备妥当,亲自?到市井间去的次数屈指可数。
被萧窈攥着衣袖,似眼下这般穿行在大街小巷,是全然陌生的体验。
“许久不见女郎了。”有摊主还记得萧窈,装桃干时多添了些。瞥见一旁的崔循,面?露惊艳之色,“这是……”
萧窈咬着桃干,声音稍显含糊,答得却干脆利落:“是我夫婿。”
崔循神色未动,眼中笑?意?愈浓。
他不喜交际,却极喜欢萧窈将自?己介绍给?她认识的人时,那种稀松平常的语气。
摊主忙道了声“恭喜”,又称赞道:“女郎好福气,觅此佳婿。”
哪怕萧窈着意叫他换了寻常衣物,可崔循的外?貌气质实在出众,有书卷气,亦显矜贵。明眼人一看,便知绝非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子弟。
武陵虽也有豪族,但总不及眼前这位。
萧窈尚未来得及开口,崔循已徐徐道:“是我好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