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可谓大逆不道,但在座诸位谁也不曾惊慌失措。
那个位置由哪个萧家人来坐,本就得?经由士族认可,无非是崔循说了算,还?是他们说了算的区别罢了。
“原该如此。”顾公冷冷笑道,“这?些年,崔循这?么个后生仗着手中兵马,反倒欺压到你我头上。岂有此理?”
众人纷纷应和。
灯火明灭间,私语声如毒蛇吐信,定下了这?场“清君侧”。
事情的进展皆在萧屿预料之中。
他精心挑好了堪用的盟友,疏通关节,确保有人能在子夜时?打开?皇城金凤门,令各家私兵长驱直入;算过兵力差距,确准宫中当值的禁军人手撑不了多久;也令人时?时?盯梢城外的宿卫军,未见异动。
所图谋的一切近在眼前。
待到拿下建邺,崔氏阖族皆在他手上,崔循又能做什么?待到父王率军入建邺,他有此大功,如何做不得?太子?
又或者无需多此一举。萧屿忍不住想,他当真需要?自己那位父王吗?
这?一想法令他如梦初醒,连带着迫不及待起来。
动手这?夜,下弦月,光华微薄。
侍卫们身着黑甲,鸦雀无声。
王公并未露面,而是将事情交由他与次子王黎,自己在家中煮茶相侯,静待佳音。
萧屿同这?位打了这?么久的交道,知他不喜看?那些动刀动枪的事情,讲究那些再典型不过的士族文人气度,便只在心中讥笑一句,欣然应下。
他年纪轻,二十出头的青年,哪怕平日看?起来再怎么稳重,真到这?时?也会?心潮澎湃。
及至到皇城外,看?着高高伫立着的宫墙,只觉通身的血仿佛都热了些。
今夜驻守金凤门的禁军已得?庄氏授意,见乌泱泱一片侍卫也未曾声张,只默不作声开?了宫门。
宫门在夜色中洞开?,远远望去,倒似悄无声息张开?的兽口。
萧屿毫无所觉,驱马前行。
江夏王擅骑射,素爱围猎,膝下子弟为?投其?所好,大都会?自小习武。萧巍当初能得?世子之位,既因?他是先王妃所出,也因?他在那场围猎之中射得?一头虎,得?江夏王青眼。
与其?他兄弟相比,萧屿不大擅长武艺,但他自小耳濡目染,对于羽箭破空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声音响起时?,他怔了一刹,随即想要?调转马头离开?。
但已经晚了。
在王黎的惊叫声中,箭如细雨落下,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立时?乱作一团,叫嚷着“有埋伏”,争相奔走践踏。
浓重的血气四下蔓延开?来。
萧屿定了定神,不再后退,一骑当先率人冲出这?段长巷。
只是尚未喘口气,便见着严阵以待的刀盾兵。打眼一看?,便知人数众多,已远远超出他对于宫中当值人手的预估。
萧屿的心彻底凉透。
他自到建邺以来,筹谋算计无一不成,以致在不知不觉中信心与日俱增,直至如今被?当头泼了盆冰水,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起已经一脚踩入旁人安排好的陷阱。
他不该亲自来的。可此时?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这?场夜色之中的厮杀并没持续太久。因?各家所养的护卫大都由流民而来,未曾正经演练过,更没学过兵法布阵,原就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如今猝不及防遭了埋伏暗算,惊慌失措,又如何能与正经操练过的宿卫军相较?
萧屿并没死,鲜血淋漓地被?人架起来,一路拖到城楼上。
夏日的天?总是亮得?格外早些,天?际泛起鱼肚皮。熹微的晨光映出身着劲装的女郎,长发束起,手中持弓,姣好的面容稍显疲惫,漫不经心斜睨他一眼。
萧屿颤了下,待到身侧之人恭谨称了声“公主”,才迟钝地意识到这?是萧窈。
论及辈分算是堂兄妹,但他未曾见过萧窈,至建邺后的种种令他一度以为?,萧窈应当也是那等?娇柔脆弱的女郎,却不想竟是这?般模样。
沈墉在他膝弯踹了一脚,架着他的侍卫松开?手,令人如死鱼一般扑倒在地。
“这?便是江夏王第六子,萧屿。”沈墉身上沾染许多血迹,便没上前,在几步远处停住脚步。
“竟亲自来了。”萧窈眉尖微挑,“鬼鬼祟祟来建邺,又藏头露尾那么久,眼下倒肯现?身……是以为?万无一失,所以迫不及待想亲眼见证?”
“倒也真算是条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