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羡通往建邺的必经之路上,车马驶过,烟尘渐起?。
为?缩短在途中耗费的时间,崔循来阳羡时并未乘车,而是骑马疾行。松风随行,他好些年未曾吃过这样的苦头,一路下来只觉仿佛去?了半条命。
知晓将与?公主同回建邺时,由衷地松了口气——
长公子大费周折,而今得偿所愿,他应当也不至于?再受罪。
只是这口气没能松彻底。
公主对于?“偶遇”这件事恍若未闻、毫无表示就算了,权当是避嫌。
可?午后途径驿站,彼此都停下来休整。公主的随从中有个相貌出众、面若好女的仆役,拎着铜壶换了沏茶的水,殷勤送至公主乘坐的马车。
松风心知肚明,这就是公主救下来的那个“乐师”。他咬着肉饼,只觉噎得上不来气,灌了两?口水才勉强咽下去?。
垂眼看?向地面,大气都没敢出。
只见那片绣着精致暗纹的衣摆在原处停留许久,被凉风吹动拂过枯草,最后却还是向着对面去?了。
萧窈倒是对崔循的到来毫不意外。
隔窗瞥他一眼,扯了扯嘴角,极为?敷衍地问候:“巧遇。”
“不巧。”崔循抬眼看?着她,“原本?昨日就要?离开?阳羡,得知你今日启程,故而特意等候。”
萧窈“哦”了声。
她托腮与?崔循对视片刻,见他并没就此离开?的意思?,回头向青禾道:“你去?用些
饭吧。”
青禾求之不得,忙不迭下车,给两?人让出独处的空间。
崔循登车后,萧窈才意识到他应当是换了平日常用的檀香。
他从不会如那些涂脂抹粉的士族郎君一样,身上的香气仿佛能熏死人,而今新换的是冷而淡的梅香,于?冬日极为?相称。
素白的锦衣看?似简约,却又绣有暗纹,光华内敛。
乍一看?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处处透着高门显贵公子才有的风雅底蕴。
萧窈倚着迎枕,将他从头看?到尾,并没动弹,只指了指一旁小几上的茶具:“请自便。”
那是刚泡的茶。
白瓷壶口有热汽氤氲,泛起?清幽宜人的茶香。
崔循并没碰。他重重捻过衣袖,目光落在往来帮忙的亭云身上,虽已尽可?能将语气放得和?缓,可?开?口时依旧像是质问:“你要?将他带回建邺?”
萧窈点点头:“是。”
“为?何?”崔循道,“你身边应当不缺伺候的人。”
“想带就带了。就算多一个人的口粮,也不是养不起?,又有什么妨碍?何况……”萧窈顿了顿,莞尔道,“他很听?话。”
“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不也是情理之中吗?”
萧窈仰头看?他,眉眼似笑非笑。
崔循嗅出不同寻常的意味,并未回答。
“少卿总不会要?为?此同我生气吧?”萧窈眉尖微挑,略略倾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先前你不是应了,许我在阳羡多留些时日吗?偏生不巧,卢娘子外祖家有事,先前约的出游搁置下来,便没用上……既如此,不如就换成带亭云回建邺吧。”
崔循想拢她的手,却被躲开?,只虚虚攥了轻柔绵软的衣料。下意识皱眉道:“这不是可?以随意更改的事情。”
“那言而无信在先的人,是我吗?”
萧窈并未彻底躲开?,任由他牵着自己的衣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教人琢磨不清下一刻会远离还是贴近。
因早起?的缘故,她今日未施脂粉,素着一张脸,唇色看?起?来有些淡。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依旧清澈灵动,映着他的身形,又仿佛能照见所有情绪。
崔循晃了晃神。
他知道这件事做得刻意了些。只是早先夙兴夜寐处理事务,勉强挪出几日空闲来阳羡,想的便是一定要?将萧窈带回去?。
没有改弦更张的道理。
归根结底,有前车之鉴,他心中信不过萧窈的承诺,所以宁愿促成这所谓的“巧合”。
卢氏那里早已安排妥当,纵使阳羡长公主亲至,也不可?能问出什么破绽。
可?萧窈并不问卢氏,只来问他。
“你眼下若是能对着我说,自己不曾在背后动过手脚,卢娘子之事当真只是巧合,我便信你。”萧窈隔着柔软的衣料,覆上他的手背,自顾自道,“如何?”
车外人来人往,窃窃私语,车厢中却是一片寂静。
崔循从不是君子,为?达目的,怎样的手段都能用。如今对上萧窈清澈的眼,却忽而发现,自己无法?镇定自如地对她撒谎。沉默片刻后还是认下:“是我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