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最好说到做到。要是敢耍什幺心眼,别怪本宫不留情面,往上报去了。到时候恐怕上头那位是不可能像本宫这样宽宏大量,轻饶王爷。’
哼,敢情她狠狠敲他一笔,还是轻饶呀!
天仲谋敢怒不敢言,低头称是后,带着从人狼狈地离开,围观的众人皆以敬慕的眼光瞻仰朝阳公主,后者的神情并不因教训了孝亲王而沾沾自喜,反而神情严肃。虽然为胡家父女争到四千两的赔偿费,从此衣食无缺,毋需再为叁餐抛头露脸,但仍弥补不了秀秀受到的身心创痛。
她沉重地吐出胸中积累的郁气,不是不想为秀秀讨回更多公道,但即使将天仲谋杀了,也于秀秀无补。况且天仲谋贵为亲王,她不能说杀便杀,闹到皇帝跟前,又有众皇亲国戚说情,搞不好某些迂腐的长辈还会建议让天仲谋纳秀秀为妾,不是反而将秀秀送进虎口吗?
她只能做自己认为对秀秀最有利的事。
悲伤于自己的无奈,无法替天行道,她烦躁地想找个地方整理心情。正待离开的脚步,却被人挡住,目光往上抬,确认了大胆拦路的人是唐劭杰。她早就看到他,只是没空理罢了。
‘请公主借一步说话,臣有事禀奏。’
她瞪着他,一个月不见,他鹰隼般的五官似乎消瘦了些,形容略显憔悴,但那双俊朗如星的眼眸依然黑得慑人,锐利得仿佛可以将人看透,只眼角浮现出疲累的线条。
‘唐副统领,又遇见你了。看来你好像很闲喔,老是没看见你在忙。’她语音俏皮,语气却夹着嘲弄。
‘公主说笑了。不是臣太闲,而是与公主特别有缘,总能在公忙之余见到公主。’他不卑不亢地回答,深邃的眼眸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情意,灼热的望来。
虽是男装打扮,她仍然美得让人移不开眼。浅笑轻颦俱是风情,举手投足充满无与伦比的高贵,加上眉睫间勃发的英气,明艳赛过百花的容光,与娇娜妩媚的体态,无不教他意惹情牵。但最教他心生倾慕的,是她的处事手段,侠义胸怀,面对孝亲王这样的权贵仍能仗义执言,为一名歌女出头,他认识的女子之中,没一个及得上她的胆气。
谁跟你有缘呀!
叶续日则在心里暗暗气恼,娇脸染上红霞。
‘臣没想到,今早迟些下班,到会英楼喝茶,能见到公主,臣’他低哑的声音泄漏出露骨的心意,叶续日心中一凛,方寸间一阵激跳。
听他的话,好像是从昨晚值班到今早,怪不得一脸疲惫,可怎幺不回家睡觉,跑到会英楼来混,还说这些奇奇怪怪、徒然乱人心情的话!
她不满地绷着俏脸,回避他过于炽热的眼神,目光意有所指地往周围一绕。
‘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些吗?’
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劭杰才注意到之前看热闹的人群仍未散去,警觉到自己的莽撞,他连忙压抑下满腔灼热的情意,恭敬地道:‘公主前些日子要下官询问家父的事,下官问清楚了,一直没机会当面禀告。’
心情颤动如弦,拨弄着连自己都不甚了解的曲调,续日眼神复杂地投向他,没料到他会认真地看待那件事,还去问了那人,而那人究竟怎幺说法的?
#x5c3d#x7ba1告诉自己一点都不在乎,可是好奇吧!基于好奇地想知道,一定是这样的。
艳丽的红唇微朝上扬,她深深看进唐劭杰深情无限的眼眸里,在他专注的眼光下,她的头儿微微晕眩,体内流窜着陌生的热潮。仿佛承受不了那股热气,她别开眼,调匀乱成一团的气息后,方徐徐开口。
‘本宫现在想到涤心园走走,如果你追得上,本宫勉为其难听听。’
意味深长地说完话后,她没有朝包厢入口走去,反而身形一转,轻盈的娇躯如展翅飞翔的凤鸟般一下子便越过包厢面对舞台的红色围栏,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翩然落向舞台中央。
劭杰不敢迟疑,化做另一只凤鸟追随而去。
但愿比翼双飞,但愿心有灵犀,只是这样的妄想,她能明白吗?
涤心园位于会英楼西方,是一处四季都有花可赏、有茶茗可品的私人园林。
今日天气晴朗,赏花的游客不少,中午时分都选择在涤心园里享用有名的茶餐。
叶续日一路奔进园内,刻意痹篇人潮,轻盈的身法像一阵轻风过境,拂得沿途的花树摇曳,没多久来到一片樱花林内,只见漫天花海排山倒海而来,几乎要将她嫩黄的身影吞没。
看到这幕,跟随她前来的劭杰忍不住想上前抱住她,不让她被花雨淹没,但低敢在心里想想,脚步停留在数步之遥调匀呼吸,目光痴痴地凝望向满天的樱花在微风轻拂下洒下花瓣雨,落在她漆黑的发上,凝脂般的颊面上,及那身黄色的衣裳上。
那白色的花瓣似雪,当她伸手去盛接时,欺霜赛雪般的手掌仿佛融入如雪的花瓣中,教人分不出来了。
背部有种难以言喻的灼热,她知道是唐劭杰的凝视。从来没想到一个人的凝视可以这幺炽热,像一把火贯穿她全身,不但烧着了她的呼吸和心跳,更要将她的骨肉、魂灵也一并烧去。
但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她更不会承认胸口像烧着一盆火的感觉是因他而起,一定是因为不想让他追上,全力施展轻功的结果。她一边调匀急促的呼吸,降下体内周转的潮热,一边想着身后的男子不凡的轻功造诣。
他的轻功挺不错的,始终保持在她后方十数步的距离,跟着她穿窗过户,飞檐走壁,充沛的体力看不出来他值了一夜的班。
但说不定一整夜他都在偷偷打盹,反正又没人突击检查,谁知道呢!
‘你的轻功不错。是谁传授的?’她仍没有转过身,脑子转动着在沛绿草原时,曾见识过他们父子的身手。
唐庆龄的身手虽然不赖,但比起唐劭杰似乎差了一点。
‘基本功是家父自幼所传授,但在我八岁那年,拜在家师上林道长门下,传授内家心法。’他好听的声音温柔地响起。
‘怪不得。比起嗯你的身手好些。’
劭杰心中一动,发现她好像不愿意提起他父亲的名讳。
依她公主的尊贵身分,大可以称呼他父亲一声唐大人或威武伯,就算连名带姓地喊,也不算是僭越。但那晚在宫中,她只愿以‘那人’称呼他父亲,今天更干脆用个‘嗯’字代替,难道她就如此怨恨他父亲,甚至连名字都不屑喊?
这没有道理!
就算父亲曾辜负颜绫,如今她嫁给了天朝百姓心中的头号英雄人物战神叶智阳,婚姻幸福,身分尊贵,拥有别人倾羡不已的权势名利,没道理还在意着十七年前的旧怨。
何况她几乎是在离开父亲后不久,便嫁给叶智阳,应该是没有受什幺苦才是,怎幺她女儿会执着于过去的恩怨,对他父亲怀有极浓的不满?
‘你怎幺不说话?’他一径沉默地盯着她瞧,令她心生气闷,霍地转身怒视向他。
劭杰的目光专注深沉地迎视,看得续日芙颊生热,更着恼了。
‘不是有话要说吗?还是以为光瞪着本宫,本宫就能知道你想说什幺?’
‘不是’他苦涩地回答,深深看进她眼里。
如果用眼神就能表达心意,让她明白他爱慕的心情,他心里也不会苦了。
‘你说呀!’
‘好。’看来,她在意的只是那件事,不是他这个人呀。
压抑下心头绝望的苦楚,他稳定心神,将那晚与父亲的谈话简要说了一遍,续日听完后只是冷笑。
‘家父并无意辜负那名未婚妻,只是受时势所迫’他渴望能得到她的谅解。
‘时势所迫?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偏偏不卖他帐。
‘公主!’他按捺下心头的不满,耐心地道:‘这件事不能全怪家父。何况他也请表舅去追人了,奈何没追上’
‘好个没追上!哼哼!’
‘你是什幺意思?’是泥人也有叁分土性,他不是没脾气的。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事过境迁,人证物证都是你们说了算,是真是假谁知道!’
‘表舅是这幺告诉家父的。’他捺着性子解释,心头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相信?’
‘家父没有理由不相信。’
‘是因为这样会让他的良心好过些吧!’
‘公主这幺说不公平!家父这些年来,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直到皇上寿宴那晚,见到’他不想说得太明,故意含糊其词。‘这些年来,显然是春风得意,既得丈夫疼爱,一双儿女亦十分成材’
续日明白了,唐庆龄在那晚便认出娘亲就是
说不出来心里是什幺滋味,好像是一首谱好的曲调被弹走调,再不是原先的面目,宫商角征羽全乱了。
他认得娘亲即表示他不像想象中的那般绝情,即使隔了十七年,心里依然有娘亲的影子,可是当年为何负心另娶,害娘亲历经苦楚?!
想到这里,一股怒火便熊熊烧起,转眼间便要夺眶而出。
‘你是说,只要她现在过得很好,她以往所受的屈辱、伤害,都该一笔勾消?没资格也不该去追究当年令她试凄的人,甚至还要感谢对方给她苦头吃,只因为她现在过得很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不明白她为何生这幺大气,‘公主为什幺总是把我的意思弄拧,把家父想得这幺坏?’
‘因为这是事实。’她气愤地吼道。
‘事实?’他眼中浮现疑问。
‘对!事实是,你那位表舅非但有追到人,还将她安置在当地的客栈’
‘既然他追到了人,没理由欺骗家父没追上!’
‘没有理由吗?’她冷冷撇开的笑容里充满讥刺,‘这就要问你表舅了,不是吗?’
‘公主已有答案,何不直接告知?’
‘本宫说什幺你都信吗?’她眼中充满怀疑。
‘我有判断力。请公主告知!’
‘你真的想知道?’她的眼光锐利地在他脸上梭巡,像是想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最后像是在那张刚毅的俊容里找到答案,别开眼,望向远方的某一点,从齿缝间挤出心头的悲愤。‘好,本宫就成全你!理由是,当时的石林关守将,也就是你外公,为了私心,要你表舅不可以把追到人的事泄漏出去,自己却连夜赶到客栈,以权势威胁、以金钱利诱,逼迫这名感情受到重创、几乎绝望的女子即刻离开石林关,离开唐庆龄,否则’
她目光摇曳了起来,想起娘亲说起这桩往事时,表情虽然平静,眼中却掩不住一丝的惊悸,方寸不由得抽紧。
‘否则怎样?’
‘以他的权势地位能做出什幺样的威胁,你不清楚吗?’她怒声斥喝,不愿说明白。
‘外公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为了让独生爱女稳坐唐庆龄的正妻之位,不让任何女子侵害到她的权利,他有什幺做不出来的?’她阴森森地反驳。
劭杰一阵心乱,知道朝阳公主说的非是没有道理,然而情感上让他无法相信所尊敬的长辈会做出这等事。他望向她,眼中像正刮着一阵凄风、下着一阵惨雨、落着残红似的悲凉,希冀着她否认一切的指控。
但她的眼神是那幺冰冷,像针般地刺疼他的心。
‘他老人家仙逝多年,这件事’他哑声道。
‘本宫也知道现在是死无对证,你必然不肯相信。算了!’她意兴阑珊地别开脸,‘反正这件事都过去了,再去追究真相也没什幺意义’
‘不。’他深吸口气,坚毅地道:‘事情不管过了多久,真相都该大白。你放心,我会把事情问明白。’
‘随你吧。’她奇怪地看他一眼,无法明白他为何执着于查清楚这件事。
知道真相,对他没有好处呀。但对自己呢?
续日不禁苦笑,显然自己也为了不明白的执念,追究着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她拍了拍身上的落花,仿佛也藉此拍落满心满怀的惆怅,信口道:‘本宫跟人约好吃饭了,无法再留下来。我们就此分别。’
苞谁有约?
他想问,却明白自己没有资格。只能目送那道优美的身影走出樱花林,却没有勇气追去,任苦涩酸楚满溢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