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每年清明前和四月末都有一笔支出,数额不大,记录的采购品目则是纸钱、香烛和祭礼等。柳行雁初看着,只以为是哪个有了私心的混水摸鱼、走公中的帐采购自家用来拜祭的物什;待发现这笔支出年年都有,倒像是定例似的,便不免生出了一个极大胆的猜测。
他仔细看了下四月末的采购日期,从四月廿到四月廿四都有,却从未晚过四月廿五日。而据言辉所说,四月廿五……便是哀太子真正离世的日子。
事实也正如柳行雁的猜测。
二人招来管事一问,才知道这庄子乃是承德公一位极尊敬的长辈临终所赠;唯一的要求,只是在他死后照顾好一处临山的墓地。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二人得了管事指引连夜前往一观,最终在一处小树林里见着了目标。
那是两座毗邻着的坟。靠左的一座,便是柳行雁曾在魇境里见过的、刻着“玉延梓”名姓的坟茔。靠右的那座则是后来起的,形制与另一座完全一致;墓主的名姓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正是“尉迟玠”三个字。
或许是同一个魂灵的缘故,柳行雁于此早就有了预感,心中虽有震动,却不如何惊诧。倒是杨言辉,他虽已对“尉迟大哥”在意自己的事信了六、七分,却也只猜对方心怀愧疚,并未敢往更深的地方想。可如今两座坟茔实实在在地矗在眼前,那块属于“玉延梓”的墓碑还尤其光滑,仿佛曾有人一遍一遍地抚摸过一般……此情、此景,终将少年心头的最后一丝质疑与不安彻底击碎,让他忍不住走近墓碑,以指触上了那曾承载他许多依恋的“尉迟玠”三字。
虽知言辉难免感怀,可这仿佛“跨越时空终得相会”的一幕,仍让柳行雁瞧得有些牙酸。尤其少年不光一遍遍勾勒着那几字,还喃喃说些“我来了”、“我真不知道”之类的低语,更让男人听得醋意横生,忍不住大步近前、一个张臂从后将人拥入了怀。
“如何,可信了?”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莫忘惜取眼前人”,却觉得这话太酸,只好故作轻松地问出这么一句。
杨言辉背对着他,心思又有大半放在眼前的墓碑上,一时还真没留意到他的心口不一。当下只轻轻应了声,半是迷惘半是怅然地叹道:
“可……我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顿了顿,“他对我从来没什么表情,说起话来也总是冷言冷语地,却偏偏又极为仔细,会在我穿得少时为我披衣、会在我病着时让膳房另行备膳……我知道他只是出于责任才这么做,却仍不由自主地有了期望、有了奢求。所以那件事之后,听他张口便是斥责,我才真正心冷,彻底绝了求生的念头。”
他不曾求生,自也没有太祖“开恩”的必要;不想曾以为永远捂不热的冰,终究还是为他化了开──在迟了近半年后。
可一杯鸩酒下去、自此两世相隔。直到斗转星移、时移世易,他才在机缘巧合之下寻到此处,真正知晓了彼此的终局。
尉迟玠的碑是承德公立的,上头写了他的卒年,是在“玉延梓”离世三十年后。除了重游故地的那半年,尉迟玠的后半生都耗在了此地,自让陡知此事的少年心中不免唏嘘。
柳行雁也明白这点,所以尽管心中泛酸,还是温言安慰道:
“无论如何,你能寻来,对‘他’便已是最大的安慰了。”
“……嗯。”
“知道了地方,你想看随时能够过来。时候不早,还是赶紧回屋里吧。”
“嗯,走吧。”
“自己”的坟,倒不至于谈什么吉利不吉利。只是大半夜地在坟前晃悠毕竟不好,杨言辉也算真正放下了心中的执念,便由着柳行雁牵住他的手,两人循来路一块儿走回了屋中。
──当然,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