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冷不防听到此语,不由惊得一阵呛咳,“你、你是说今天与你同来的……”
“嗯。”
少年轻轻应了声,屋中也跟着响起了他轻拍长者背脊、小心翼翼地助对方顺过气来的声音。
柳行雁默默听着,目光仍旧怔怔地对着炉火,原先分成两半的心思却已尽数系到了少年身上。
他虽早从言辉的反应确定对方有意于己、只是出于某些顾虑才未真正应承,但亲耳听见少年对长辈坦言、承认此事,心中所受的震撼,仍旧难以言说。
──有那么一瞬,他想不管不顾地冲进屋里、一同跪在老者身前求得认可;可刻入骨里的持重和隐忍,却让他终究留在了后厨,只将满腔躁动与欢欣压抑在心底,继续“关注”二人的对话。
小半刻后,颜老的气息总算平稳了下来,却也不知该怎么着,只是反复叨念着“你呀”、“这合适吗”、“如何便是此人”等语,像是不怎么放心的样子。言辉大约也明白了他的顾虑,似说服又似安慰地道:
“柳大哥待孙儿极好。”
“他……可心悦你?”
“嗯。”
“你呢?”
“……我心,亦然。”
“……既然如此,你们就要好好的,知道么?若有了什么委屈,也千万不要自己闷着、忍着。无论如何,你总还是祖父的孙儿,是祖父放在心尖上的小狸奴。”
“孙儿明白。”
“明白就好。”
颜老的语气十分复杂,既带着欣慰、又奇异地有些……白菜被猪拱了似的不甘。但柳行雁没再关注下去,因为他听着听着,突然感觉鼻尖传来了一阵焦味……
该他守着的那锅饭,烧糊了。
柳行雁还是第一次闹出这种岔子,却即便顶着翟老“连锅饭都烧不好”的鄙夷目光收拾善后,胸口仍旧满胀胀、甜丝丝的;就是当年刚学会轻功的时候,都没体会过这种几欲上天的欢快感。好在他总算自制力过人,虽然手忙脚乱了一阵子,还是在半个时辰后重新煮好饭,顶着颜老锐利的目光和少年一同上了桌。
两位长辈都有午睡的习惯,用过膳便回房休息了,让杨言辉自个儿随意就好。寻思着武夷山亦以风光明媚、景色多变著称,少年遂邀了柳行雁一道,两人继续往更深处逛了去。
──即使经过了一顿午膳,想到烧饭时听着的话、看着身旁神色沉静的少年,柳行雁的心神都仍不免有些激荡。但偷听毕竟不是什么值得说嘴的事,他也没脸和言辉说“我都知道了”,只好暂且放宽心,仅默默陪在少年身畔、于幽静的山林中缓步前行。
此处人迹罕至,自也远离了属于尘世的种种搅扰。行在满山蓊郁青翠的绿树间,听着微风吹拂枝叶的沙沙声、此起彼落的啁啾鸟鸣,以及远处隐隐约约的淙淙流水声,柳行雁胸中的浮躁逐渐平息;心神,却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恍惚。
──不觉间,眼前的景象骤然一改。
他看见了一处坟茔。
不是数月前那处荒僻而简陋的土丘,而是齐齐整整、精心修筑的一座坟。可不知怎么地,明明两者差异极大,他却深深确信:坟下埋着的,正是原先被草草安葬在那处土丘里的人。
坟换了,“原先”那块草草立着的木牌自也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方方正正的黑底石碑,和其上以金漆书就的人名。柳行雁“感觉”到自己近前跪下,是怜惜亦是悔恨地一遍遍抚划过上头的名;而他──现在的他──也在这一刻“记起”了……那原先埋藏在魂灵深处的名。
──玉延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