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算不上,但总归也不是坏消息。
廖希擦掉手上的水痕,不远处的桌面,未熄的手机屏幕上是助理发来房屋产权变更完成的进度汇报,被赠与人一栏写路起棋的大名。
一般般,勉强过得去的见面礼。
把刚切好的西瓜端上,他一手推开虚掩的房门,对上一张眼眶红红的哭脸,羽睫被压垂,泪珠淌到下巴。
廖希呼吸一滞。
路起棋吸了吸鼻子,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开,看见门边的他了,用手背利落地擦两下脸。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跟前,胳膊上举,掌心在他眼前啪地一合,声响清脆。
“回神咯。”
开口时还带着浓重的鼻音,路起棋仰脸对他弯起眼睛,解释说自己刚在看一部短剧。
“快到结局莫名其妙就开虐,讲男女主人妖殊途注定要分开,发神经这剧情。”
她抱怨着,又转身回到座位,在椅子上踢踢小腿,语气一变,轻快地催促道:“西瓜西瓜。”
廖希把玻璃碗放到她手边。
碗口堆起一个顶,切成适口大小的粉红色果肉码放,水津津馋人的外貌。路起棋咬进一块,半边腮帮子鼓鼓,咀嚼速度逐渐放缓,眼睑半垂,若有所思。
他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视线仍在她脸上,解释说:“从冰箱拿出来多晾了一会儿,没那么凉。”
路起棋点头,说:“噢。”
少吃生冷垃圾食品。医生更早前的劝诫浮在耳边。
也是高二那年落下的遗留问题,那时她欠佳的心理状态连累到生理,加上学业压力,有好一段时间,体重悬在很极限的低谷期,三天两头要发烧生病,廖希不得不对路起棋的生活习惯进行制约。
“不得不”说明这项工作具体开展得并不顺利。
一是路起棋内在其实比外表叛逆许多,不大爱受人管教,在廖希面前窝里横的本性更暴露无遗。
二是由廖希担任纪律委员这件事本身就较为离谱,哪怕当前版本的他心智成熟,社会经验丰富,拿捏她更唯手熟尔,但此人在路起棋心中的权威还比不上傅采夏,适合与她做同谋,而不是肃正不良嗜好。
果不其然,没收到抗议,廖希揭晓预留好的惊喜:“还剩半个,等下给你榨西瓜冰。”
“好耶。”
她懒洋洋地欢呼,在扶手上支起半边脑袋,掌腹托出一捧丰腴的脸颊肉,折起的手腕骨肉停匀。
总归路起棋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后边在这样“一个巴掌十个枣”的监督模式下顺利回归正常体重,免疫力同步渐长,她现在早已脱离那段脆皮时期。
话说回来——
路起棋啜吸口腔里淋漓清甜的汁水,叫果肉碎成绵软的丝瓤,嘀嘀咕咕:“好想吃脆皮雪糕。”
“你知不知道那个…”紧接着又开口,只是无目的闲聊,路起棋讲一个品牌名,“它家做汽水的,菠萝和西瓜味最出名。”
家里冰箱里会常备各式各样的冰淇淋,汽水则未必,廖希不动声色地问:“想喝吗?”
路起棋说:“不想,要喝你榨的西瓜冰。”
这西瓜是她在路边的移动摊位挑的,廖希出力抱回家,一大个应季的沙沙甜甜,她扎一块果肉递到他唇边,很慷慨地说:“请你吃。”整个上半身也倾靠过来,廖希吃她喂过来的,垂下眼眸,视线以内是修长的脖颈和拉伸开的锁骨,颈侧有一粒小小的蚊子包,淡粉色的凸起,靠近看才显眼。
“今天出门了?”
未等回答,他稍低下头。
她脖上系一根颈链缀满钻,随呼吸闪动鳞状的光,廖希张口咬住链子下方的小环,唇瓣贴在颈间,感知到微小的脉动,舌尖继而濡湿皮肤。
湿热的触感呵在脖根,有些痒,路起棋倒没躲,往链子里堪堪伸进一个指节,勾起向外扯,拧起眉提醒道:“沾到口水了。”
“嗯。”
廖希含糊应答,从那块舔湿的皮肤撤开一点,舌尖顶出湿漉漉的钻环,又去有一下没一下啄那颗圆圆的蚊子印,显然不觉得自己有做错。
“没见过,最近买的?”
指颈链。
路起棋仰头晾出下颌线,小幅度晃动给他展示。
“上次回家,我正好把你爸爸送的那个寓意多子多福,利于生育的手串转送给我妈了,她就回赠了这个,好看吗?”
手串其实路起棋没有戴过,但收到之后短短一个月里,廖希和她各自意外捡到一窝流浪动物回家。虽然暂养不用事事亲力亲为,为其寻找领养人是一项实打实的大工程,现在家里变得拥挤不少。
不管是不是巧合,这手串的使命发挥得太立竿见影太灵,不能再继续冒险,还是交给真正有需要的人更合适。
“还可…以?”
他漫不经心掂起链子一角,尾音略微迟疑。
“怎么?”路起棋歪歪脑袋,当然不会以为他是失踪已久的孝心觉醒。
廖希问:“你们和好了?”
和好这个词有些严重。
近几年里,她对路彤一直保持着不拒绝不主动的态度,重大节假日,升学和成人礼时都没有表达出与她问候交流的意愿。
落到对方眼里就是亲生女儿自发的疏离背刺,路起棋直接或间接听到过很多类似“翅膀硬了”“白眼狼”的指责。
这次假期是路老太太嘴硬心软,怕路彤真寡郁出病来,劝她去首都陪住几天。路起棋没拒绝,拿手串和其他礼物过去敲门的时候,竟然隐约看到了对方眼中受宠若惊的诧异。
但这不等同于两人关系向好,她认为把路彤当普通长辈是可以,心理上划归得再亲近些,回忆起一些做法动机也太让人寒心。
“谁知道。”路起棋向后靠上椅背,回答得兴致缺缺,“我无意和任何人维系深刻的爱恨情仇。”
“——除了你哦。”
语气一转,她声音变柔软,淋枫糖浆的棉花糖,低头用鼻尖蹭蹭他的,言行合一的亲昵。
四目相对,带各自体温的呼吸也是,路起棋一字字叫他名:“廖希。”
“你这个应激反应时不时发作一下,要不要联络我之前做咨询的老师,聊一聊天也可以,他还蛮有名的。”
“原来在惦记这个。”他手掌扶在她后脑勺,上前碰一下唇角。
路起棋过去在遥城的咨询师,廖希作为称职的男友,当然要有所了解:业内评价良好,颇具口碑。
只是这提议不太妥当,毕竟两年前逼迫这位资深敬业的心理咨询师呈文又口述,事无巨细泄露一位名为路起棋的病人档案和对话细节——简称“渎职”的要犯,如果还要上门求医,太厚颜无耻。当事人对此一无所知,这会儿振振有词:“涉及男朋友的身心健康,我超关心好不好。”
廖希想了想,干脆把她抱到腿上坐,窝在颊边咬耳朵:“其实有你就行。”
“好会见缝插针。”
他低声笑:“说真话也不让吗。”
路起棋沉默地伸手搂紧他的脖子,没再说话。
偶尔有一些时刻,她投入到某种情绪时不经意对上视线,或是醒来见廖希在枕边看自己,会露出刚刚在门边时那样的表情和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