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令下,我们与敌军交换了第一拨箭雨。这种远程攻击的方式对奔袭中的敌军并不是很有利,因为我们可以在这里站定瞄准、冷静地选择目标。他们的人员损失远比我们要大得多,但这个小小的优势在巨大的人数差距面前无法得到清晰的体现。
一支箭带着尖啸的风声擦着我耳朵掠过,让我一阵耳鸣,随后射进一个士兵的大腿。直到那个可怜的家伙发出痛楚的叫喊,箭尾上的羽毛还在微微颤抖不停。在他因疼痛而无力继续举起盾牌时,另一支箭横着扎进他的肋骨。
他的叫喊声戛然而止,眼睛被一层灰白的颜色逐渐占据。他努力想挺直腰杆,可肌肉只是略微抽搐了一下。然后,他轻轻地咳嗽一声,随着这声致命的咳嗽,血从他的口腔和鼻孔中流出,越流越多,无法停止。
他倒下了,旁边的一个士兵迅速上前,填补好他空出来的位置。或许是因为他倒下的地方有些碍事,那后来的士兵重重一脚踢在他的胳膊上,给自己腾出了比较理想的位置。从队列上来看,他们应该是一个小队的战友,是平时在一起吃饭睡觉谈论女人的伙伴。但在这个时候,没有人还会在乎这些。活着的人必须用粗暴的方法对待死者的尸体,否则,他就有可能变成第二具尸体。
这就是战场,最泯灭人性的地方。但与之相对的,最高尚的精神往往也在这里诞生。
随着圆阵外围传来金铁交击的声音,战斗的双方开始了第二次正面接触。敌人的队列重重撞在前排的重盾上,就像流水撞击在江心的岩石上,虽然一次次失败地碎成粉末雾气,但却始终不曾停息。长枪手们坚守着自己的岗位,手中的长枪在军官们的呐喊声中一次次伸缩攒动,每一次出击都意味着更多生命的流逝,而每一次收缩都带来更浓重的血腥气息。
原本雪亮的长枪,如今已经变成了鲜红的尖锋,在它面前倒下的战士不计其数。这些特制的凶器能够穿透细密的甲叶,在金属片连接的缝隙间狠毒地扎下,贪婪地吮吸鲜血。尽管如此,如果仅仅依靠武器的锋利,这排长枪阵地很快就会崩溃。真正让我们的阵型在蜂拥而至的敌人面前屹立不动的,并非是士兵手中犀利的长枪,而是通过反复训练和搏杀培养出来的、那深深铭刻在他们的骨骼、肌肉和血脉中的纪律性。
长枪,这是一种仅能远攻的武器,在五步到七步的距离上,没有任何武器的杀伤力能与它相比,但是,一旦敌人冲过了长枪攻击距离的底线,欺近长枪手的身边时,他们就没有任何抵抗能力。这个时候,他们唯有信任自己身旁的手足同胞,信任他们的剑和盾能够在最需要的时候守护自己。他们能做的,只是无情的机械般反复攒击,将自己能够抵挡的敌人杀死在面前。
如果没有铸铁一般坚硬的意志和超越了恐惧天性的纪律,牢不可破的长枪阵只是一句笑话而已。
就在这战局胶着的时候,米拉泽抓住了有利的时机,再次调遣一个步兵军团加入战阵。
即便是钢铁一般勇敢顽强的战士,也不可能在三倍于己的敌人如此疯狂的攻势下稳固如初。随着战斗不断升级,终于,外围的士兵看见了自己防守的极限。
他们开始退却。
退却首先是从南侧开始的。
或许是某一个盾牌手支撑不住这样巨大的冲击力,又或许是某一个长枪手在敌人亡命的攻击下永远地倒下了,总之,阵地的边缘出现了一个豁口。在敌人不住的打击、压迫下,这个豁口越来越大。当它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溃退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了。
不应该责怪我们的士兵,他们已经做得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好。他们为我们赢得了很长的准备时间,在如此悬殊的势力差距下仍然把数倍于我们的敌人抗拒在阵地外侧那么久。
但是还不够。
每个人都知道,一旦这个豁口打开,最终就会变成无法愈合的绝症,我们的阵地就会变成敞开大门的房屋,任我们的敌人纵横驰骋;一旦这个豁口打开,数万敌军就会像巨浪般涌入,用红色的死亡潮水将我们淹没;一旦这个豁口打开,我们一切美好的志愿和清澈的愿望都将在这污浊嘈杂的战场上化为乌有,仅余下无尽的悔恨和愤怒伴随着阴谋者的丑恶嘴脸流传在这个世界上。
这个裂缝需要有人弥补,这道防线在呼唤它的主人,这个阵地在崩溃。只有一个人,只有他,能够在这个时候拯救我们。
“雷利,堵上缺口,调整阵型,重新组织防御!”情急中,弗莱德习惯性地下达了这个命令。
是的,只有雷利,守护我们生命的友人,最牢固的防线拥有者,无可取代的将领。每当我们面对强大的敌人,总是他奋不顾身地迎上去,用他的智慧和勇气将敌人强大的攻势阻挡在外,给我们赢得更多休息和整理的机会,让我们一次次地反败为胜,不是么?
“雷利,快去,快……”忽然间,弗莱德愣了愣神,停止了他的呼喊,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让他失去了一切反应。他的眼睛似乎再也找不到焦距,空洞而悲伤,仿佛是在无声地哭泣。
他想起来了。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不在我们身边,不在这个战场上,并且永远也不会再出现在我们最需要的地方,用他的盾,护卫我们的生命。
我们是为了他才来到这里,与面前的敌人战斗。可是,我们还没有习惯他的离开,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