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的故事重复得多了,难免要厌。
乏味的日子持续得久了,难免会倦。
可老一辈人守着一样的庭院,望住一样的琉璃瓦顶,绿树红亭,一守便是百年,一代一代皆这样安度了。
唐逸纵是个贪新忘旧玩性大的,却没想过惊世骇俗的走出条不同的路来。
林云暖这几句话,简直有些大逆不道。
他怔怔地、错愕地看她,心想莫不是自己酒醉听错了。
他线条流畅的下巴和温润爱笑的嘴唇轻轻的颤了下,然后,他略一沉吟,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笑起来:“你特地叫人找我回来,屏退左右,便是为此?莫非近来我忙于聚宴,今儿又叫了绮芳出去,冷落了你,因此与我置气?”
她启唇想要解释,他一摆手,指尖按在她肩上,扯住她向自己怀中带。
“傻子!”他笑,“何时变得这样小气善妒,闹起小孩子脾气了?绮芳与我再近,又岂近的过你?你才是我唐逸明媒正娶之妻!”
林云暖双手按在他襟上,不动声色拉开距离。平心而论,这些年唐逸对她并不曾苛待,妻妾之别,他向来拎得清。
眼前这人,鬓若刀裁,面若冠玉。
这人,是云州多少少女的梦。
当年她嫁他为妻,风光无限,令多少少女捶胸顿足。
新婚时她也曾以为那些甜蜜温柔的宠爱会包围她一世。
后来,她发现原来这种宠爱,可以给她,也可以给旁人。
无数个夜晚,她为打理铺子要帐收租种种琐事而头痛难眠,他在各大船楼画舫中左拥右抱挥金如土酩酊大醉。
前年她陪嫁铺子被官府查封,唐家上下不染铜臭,人人劝她不如结铺了事,何苦为那阿堵物舍下脸面求人。他接连数日在外游玩,紧急关头她连个可商量的人都没有。那天傍晚她从娘家求助回来,还没进门,接到他在外头签的赊账字条,七百两银子,买一小盒作画用的上等绿松石……
再往前两年,除夕守岁后,她趁夜回自己院子,门口滑了一跤,将腹中不足三月的胎儿跌落,人人指责她不小心,婆母暴跳如雷,大声咒骂她害了四房长子,她骤知自己有孕,又在同时痛失亲儿,却只敢躲在帐子里小声的哭。那时他人在京城游玩,数月不曾回家。
终不是同路人,少了相守的缘分。
她心里那点不安分,就在日复一日的无望中渐渐扎根、疯长。
唐逸蓦然望见她沉默的嘴角挂了抹冰冷的讥诮。他收了笑容,心里陡然一沉。依稀……她是来真的?!
林云暖知道这条路并不容易。好在,她也不急。
她走到窗前小桌旁,拿起早已备好的纸笔。
“和离文书我已写好,只需您盖印签字,明日再往公府见证,就……”
呵,连文书都写好了!
唐逸接过文书,随意扫了一眼。
“……二心不同,归难一意?从此男婚女嫁各随所愿?”
他额上青筋直跳,挥手撕碎了那纸,将碎屑扬头朝她掷去。
她疯了。她肯定是疯了!
好好的唐家四奶奶不做,闹什么和离。
云州无数闺中少女妇人,谁不艳羡她成了他的妻?
夫妻间纵有什么误会,细细说开便是,何至以离异相挟?
林云暖倒是平静。她俯下身一点点拾起纸碎,冷静温和一如往昔,她说,“四爷不要恼,这份文书您不满意,慢慢商量便是,您若一时难以接受,我也可以等……等到您平心静气下来与我谈……”
还谈什么?唐逸眸光里早浸满了受伤和愤懑,快要溢出来。胸腔里翻起滔天骇浪快要激扬而出,强自捏紧双拳狠狠克制着。
屋子里闷得喘不过气。唐逸深深看了她一眼,没等她说完余下的话,大袖一甩,气冲冲走了出去。
被甩开的门发出剧烈的声响。守在廊下的朝霞晚霞俱是一惊。
七年来,不曾有谁见过唐逸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可屋子里很静,林云暖像什么都没听见,她将手里攥住的碎纸一片片凑在烛火上点了,丢进铜炉里头任它慢慢燃尽。
唐逸这样生气也可以理解。毕竟他这些年被世人捧得太高,向来只有他厌弃旁人,哪有人家厌弃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