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沉船
史继偕愣了一瞬,旋即瞪大了眼睛,愕然地看向沈。
沈推荐汪应蛟?史继偕简直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不过沈倒是显得很坦然。他迎上史继偕的目光,扬起嘴角,还轻轻地点了点头。
事出反常必有妖!史继偕本能地想要探知其中的所以然。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但无论是刘一燝还是叶向高都无意解答他的疑惑。
“世程啊,”方从哲轻声一唤,立刻吸引了史继偕全部的注意。不过当他将视线重新投到方从哲那里去的时候,却得到了一个顺理成章的问题:“你有属意的人选吗?”说着,方从哲抽出了那张按时间顺序写着李三才、王纪、李长庚、王应蛟等人姓名的纸。接着,他又拿起毛笔轻轻地在墨水面上点了点,摆出准备记录的姿态。
史继偕知道,方从哲这是转移话题了。于是他也就借着宦官端来的茶水和点心收回视线,并问:“吏部和吏科知道了吗?”
参与会推的人员由皇帝指定,但无论由谁参加,只要是跟人事有关的事情,在流程上就一定会过吏部和吏科这两个衙门。而且在二者当中,吏科扮演的角色相对来说更加重要。因为在不指定吏部的会推流程里,吏部没有推荐权,只起一个造册归档的作用,而吏科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有驳正,也就是给被推举的人找毛病的权力。
“已经知会他们了。不过,皇上的旨意是令内阁会推。你没回来,就只能算是草稿。”方从哲说道,“这件事,在上次的朝会上已经奏过了。所以最好在下次朝会上,将正式的人选提出来。”
史继偕端起茶盏,揭开盏盖,热气立刻就升腾了起来,让史继偕数不清飘在水面的浮茶。“那您呢,您属意谁?”
“呵呵。”方从哲笑了笑,环视众人道:“我听大家的。”
“首辅,”史继偕一口气吹散雾气。但是茶水仍烫,史继偕一停止吹气,雾气便又重新氤氲了上来。“能把拿给吏部和吏科的名单给我看看吗?”
史继偕当然不是连四个人的姓名都记不住。他想要名单,是为了看排名,或者说看看谁排在首位。
一般来说,排在第一顺位的人,就是参与会推的众人共同属意,或者受宠信的强势成员属意的对象。通常情况下,皇帝也会从善如流,将第一顺位的人候选人放到缺上。换言之,第一顺位之外都是陪跑,不分先后。
但要注意的是,即使“列首位、用首位”已经成了一种默契和惯例,名单上也不能只有一个人。因为皇帝在人事问题上至高无上的否决权和决定权可以不用,但始终存在。体现这种权力的方式便是列出陪跑。若是只有一个候选人,那做决定的就不是皇帝,而是“推荐人”了。
“我给你写一张吧。”方从哲对史继偕轻轻一笑。接着抽出一张白纸,先后在纸上列上汪应蛟、李三才、王纪、李长庚。
写完,方从哲站起身,想亲自把名单交到史继偕的手上。不过史继偕却先一步走到了方从哲的案前。“首辅,我自己看就是了,怎么敢劳烦您给我送来。”
方从哲顺势将名单递给史继偕,又重新坐下。“世程慢慢考虑吧。下午散衙之前告诉大家就行了。”
“是。”其实已经不需要等到下午散衙了。从看见名单排序的那一刻起,史继偕就明白了。
他以为,这是方从哲为了弥合内阁与朝堂上的分歧和裂痕,才刻意授意沈推荐汪应蛟的。史继偕拿着名单回到位置,不住点头。
在他看来,这一手真的很妙。首先,汪应蛟的确是一个合用的人才,政绩卓著,且不像“奸雄”李三才那样满身争议。其次,汪应蛟算是公认的东林人士,但又不是那种认死理的“正人君子”,少与人争执,也不搞党同伐异,在其他非东林人士的口碑中也不错。最后,汪应蛟曾任天津巡抚,对天津及辽东事务颇为熟悉。让他主理户部,不仅对大计有所助益,还能免掉很多无意义的拉扯。
唯一的问题在于,派系骨干不推荐“自己人”是要影响自己在派系内部的声望的。史继偕很好奇,方从哲究竟是怎么说服沈站出来的。据史继偕的了解,沈阁老可不是那种愿意为了朝堂的和谐而甘愿自我牺牲的人。遇见大事,沈能少说两句煽风点火的话,史继偕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病了。
史继偕囫囵饮下一口茶水。“首辅,礼部最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史继偕的余光敏锐地注意到,就在他提出这个问题的那一瞬间,坐在他对面的次辅叶向高突然抖了一下。
方从哲竟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你为什么这么问?”
史继偕说道:“在我坐上轿子回阁之前,司礼监的车子便在贡院的门口把徐子先给接走了。”
此言既出,阁员皆悚。
“司礼监把人接到哪里去了?”叶向高急急地插话进来。
“好像说是召见。”众阁员的反应让史继偕也有些不安了。“到底怎么了?”
“唉!”叶向高微微侧过头,嘴唇缓缓张开,脸上显出沉思的样子。“这个事情有些曲折,从头”
铛!
叶向高刚开口,摆在值房里的自鸣钟就响了。紧接着,钟楼的钟声铺卷而来。
休衙的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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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处可躲、无处可避的声浪中,徐光启缓缓地跪下了。
“臣,叩谢圣上天恩!”徐光启轻轻地将脑袋抵到地板上。这时,第二阵声浪袭来,先越过他高举的双手,又碾过他佝偻的后背。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这轻轻的一抵,竟抵了一阵巨响出来。
“你去吧,”除了嘴角,皇帝的眼眉间也挂上了笑意。“今天没预备你的饭,朕就不留你了。”
“臣告退。”徐光启眼神一闪,缓缓起身,倒退着离开大殿。他弓着身子,脑袋也垂得很低,仿佛额头还在地板上贴着。
徐光启的思绪纷乱如麻,他走到门口,竟然忘了需要抬腿避开门槛。
南书房的门槛并不是很高,但如果留意不到,也足以将人绊倒。可是不经允许,他又怎么能在皇帝的面前摔跤呢。
徐光启后仰下去,在门口值班的宦官立刻伸出手稳稳地搂住了他的腰杆。将徐光启扶正之后,那宦官又退回到了原位。就像这一切从没发生。
徐光启正欲向那宦官道谢。这时,殿内却飘来了一个声音。“徐部堂,您仔细着,要是君前失仪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