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那少年,倒还承认,见时修就是衙门里的大人,想来要就地发落,便忙跪下央求,“求大人绕了贱民这一回!下次再不敢了!贱民,贱民这也是穷得没法,才起了这么个蠢念头!贱民不敢了,贱民不敢了!”
一行说,一行朝自己脸上扇巴掌,个个扇得响亮。
那领头官兵唾了他一口,“还说没办法?你偷东西不就是办法么?!”
时修却笑问:“好手好脚的,怎么会没办法?”
少年住下手来,慢慢哭诉,“贱民家中没有田地,上山打猎,被野兽伤了条胳膊,想到城里来讨份差事,又没人要。这一阵子实在艰难得很,家中还有个老母亲等着吃饭,因此——这是头一回,就给抓住了。”
官兵又啐,“呸!什么头一回,我看你是个惯偷!”
时修笑着摇手,“他倒不是个惯偷,哪有惯偷眼神那么差的。”
“他眼力差?”
“方才他跑过来,慌得只看见了马和我姨妈,却没看见我,这不是眼神不好是什么?想必是吓破了胆,什么也顾不上看,惯偷没有这么慌乱的。”说着叹了口气,“这小子,倘若你说的是真的,又是头一回,倒可酌情饶恕。你伤了的胳膊给我看看。”
那少年立刻想抬胳膊,却抬不起来,时修上前一摸他的胳膊肘,早就骨折了,可怜道:“要是早点瞧大夫还能接回去,这会骨头都了错位了。不过也不是全没希望,回头多花点钱,去请个好的能接骨正位的大夫,用板子多夹一段日子,兴许还能长回去。几位兄弟,我看就绕了他,下回他也不敢了。”
少年忙跪下去磕头,时修叫他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我叫葛飞,家住芙蓉庄。”
“芙蓉庄?”时修扭头和西屏相看一眼,笑道:“你既然能扛得动一袋粮米,想来好的那条胳膊很有些力气,跑得又快。这样吧,衙门在芙蓉庄附近有水利的工程,这几日正招工,你明日去河堤上找工房的人,就说小姚大人说的,派你个背运沙石的差事。”
那葛飞因祸得福,喜得咚咚嗑了好几个响头,因记挂家中母亲,不敢逗留,忙不迭地出城归家。
却说葛家妈在家中久等儿子不归,正是焦心,听见有人敲门,忙走到院中开门,眼前却是位人高马大的挎刀男子,以为是哪里来的强人,吓得她跌在地上,迭声喊饶命。
臧志和忙上前扶她起来,“大娘别怕,我不是强盗,我是官差。”
葛家妈迎面细看,是有些面熟,慢慢想起来,早上有衙门的人在庄子里招工,她还替儿子去问过,可惜人家不要手脚残疾的。当时问的,好像就是这个人。
“原来是官爷,大晚上的,认不出了,官爷到我们家来做什么?”
臧志和笑着拱手,“我原是到前面长清河一段公干的,天色晚了,回城不便,就想到庄里借宿一夜。里长家中早上倒是走过,可到夜里,又不认得路了,所以不拘哪家,想借个床铺睡一夜。”
“原来是这样。”葛家妈点点头,忙让他进来,“老爷不弃嫌,就在我家中歇一夜吧。”
说着进屋去,却是黄泥砌的房子,中间是堂屋,左右通两间卧房。葛家妈请他在堂屋中坐下,倒了水来,“老爷吃过饭没有?”
臧志和虽是吃了晚饭出来的,可奔劳一夜,腹中早觉饥饿。不过一看这家徒四壁的样子,不敢再要人家吃的,只推说不饿。
葛家妈不听,非去厨房里寻了些野菜,搀了点粗玉米,蒸成两个馍馍端来,“老爷请将就用些。”
那馍馍糙得难下咽,臧志和囫囵就着水吃了,心道粗面恐怕也是这等人家难得的细粮,因而摸出几个钱来放在桌上,“叨劳这一夜,又吃了您家的饭,不好白吃,敬请收下这点意思,若要推辞,我可就住不得了。”
见如此说,葛家妈只得千恩万谢收下,去屋里收拾床铺。一时她儿子葛飞回来,出来说明,那葛飞大喜,磕下头去,“正好晚夕我在县里撞见小姚大人,他要我去堤上做活,还不知明日去找谁呢,这就碰见老爷了。”
臧志和问完前因后果,答应明日一早引着他去堤上做工,这便两厢歇下。
次日起来,一并往堤上去,路上闲谈,说到去年有人落水之事,那葛飞便啐了一口道:“那人就是我们泰兴县首富姜家的二爷。哼,也是老天开眼,叫他们姜家遭了报应!”
臧志和瞟他一眼,笑问:“你和这姜家有仇?”
葛飞一挥胳膊,“只要是我们芙蓉庄的人,除了里长,都和他们姜家有仇!”
“此话怎讲?”
“老爷是外乡来的,您不知道,我们芙蓉庄原来家家有地,别看我家穷得这样,我爹在世的时候,家里也有两亩良田,后来,都被那姜家算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