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姜辛启程前日,那姜俞生可算是归家来了,听说从南京捎了不少东西来,大晌午就在卢氏房中分派。时修正要向卢氏辞行,便趁机走来卢氏房中碰碰这位姜大爷的面。
原来这姜俞生和姜潮平不一样,是个高个头,说肥不似肥说壮不似壮的身材,四肢粗犷,嘴唇微突,怎么看都像个杀猪宰羊的屠夫,那身蟹壳青的奢华缎子裹在他身上,乍一瞧像是哪里偷来的,和他这人的气度极不合宜,颜色也衬得他更腌臜了。
屋里人多,趁着乱哄哄的工夫,时修特地走在西屏后头,不屑地说:“您常说我邋遢,瞧瞧,这才叫个邋遢呢,您瞧他那手,一块白一块黑的,像是哪里才掏了粪没洗手!”
他这话不假,姜俞生惯来是这样,脸上的肤色也不大均匀,常像是没洗脸一般,脖子上的皮肤比脸还要黑,怀疑搓得下斤把泥。西屏想笑,硬是挺住没笑,暗暗瞪了他一眼。
那姜俞生和大奶奶鸾喜坐在一处也是十分不登对,鸾喜像是他穷人乍富后买回来的美娇娘。她笑着不看他,只把一双眼睛跟着卢氏转。
卢氏先高兴了一阵,叫于妈妈领着丫头将姜俞生捎回来的东西都分派去各屋,欢喜定后,缓缓走去榻上,转脸嗔怪起来,“你儿子病了,迟迟不见好,恐怕是你当爹的不在家的缘故。这下好了,你一回来,什么小鬼都得散了,他的身子自然就能好起来了。”
姜俞生乍地面色紧张,“什么病?”
鸾喜适才扭头看他,一张愁眉苦脸,“也说不清什么病,就是吃不好睡不好,所以精神就不大好。不过这时候已见好了许多。”
大家在椅上坐下来,都看见他忍不住那一脸的晦气,当众埋怨鸾喜,“你做娘的也太不仔细!我一离家玉哥就病了,不知道你是怎么看顾的——”
后面他好像会悟过来是当着众人在,不得不给鸾喜留几分面子,便将声音放低下去,不过那两片厚嘴皮子照样磨个不停。到底说的什么,只有鸾喜听得见,想来不是什么好话,因为她那一脸笑意逐寸逐寸僵硬起来。
卢氏听或没听清都高兴,儿子管着媳妇,天经地义。她斜着眼缝看鸾喜,硬是等姜俞生那些没声的话都说完了,才将纨扇往下压一压,“罢了罢了,刚一回来就发脾气,也就是大奶奶了,不然谁受得了你那性子?”
说着又将扇子转到对过,“那是二奶奶娘家亲戚小姚二爷,他父亲就是咱们扬州府的府台姚大人,从前咱们还不知道呢。小二爷如今给派到咱们泰兴来监修堤口,你快和他见过,往后要常来往。”
两厢站起来作揖,那姜俞生很快又是张笑脸了,“我进门时就听见说了,原来是弟妹的外甥?弟妹年纪不大,在娘家辈分倒大。”语毕瞥着西屏笑了笑。
西屏忍着一肚子的恶心,微笑着回礼,“大爷取笑了。”
时修看他脸上坑坑洼洼的皮肤,恨不能拿刮墙的刀敷点泥上去给他抹平,真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笑也笑得勉强。他心道此人相貌如此粗陋,偏还有那副猥琐心肠,简直罪该百死!罪该万死!早晚要叫他做个阶下囚不可!
他才懒得和他在这里敷衍,便转朝卢氏拱手,“今日也是特地来和太太告辞,六姨家的房子已经收拾出来了,我想午间就搬过去。”一面朝在座都拱了手,“承蒙姜家上下这些日子对晚辈的照料,晚辈感激不尽。”
“这么快?”那卢氏乔作惊讶,脸上颇有些不舍。
西屏笑道:“我们那房子什么都是齐全的,收拾起来自然就快。”
正说着,见姜辛回来,卢氏告诉他时修今日就要搬出去的事,姜辛忙款留一阵,实在款留不住,便吩咐郑晨南台两个预备车马,亲自送时修到冯家的房子里去。
自然姜辛和姜俞生父子间有话要交代,众人纷纷辞出屋来,郑晨自去吩咐套车,南台则跟着时修西屏回晚凤居去,看看有什么能帮着收拾的地方。
南台因时修一出去住,他姨甥两个自然不能朝夕相对,不由得隐隐高兴着,连时修往后的饮食起居都客气地关怀起来,“二嫂怎的不跟大伯母说,叫犀园那小丫头也跟着去,那边房子里就只一个老丈,怕不够人手。”
西屏在榻上和红药叠着衣裳,“狸奴不要,他说有玢儿和红药两个就够了。”
“二爷自然是客气才这样说。”
可巧时修卧房里出来,听出他话语里怀着一丝亲密的埋怨,他满心不舒服,不阴不阳地笑两声,把她们新给他做好的那双靴子随手递给西屏,“三爷在这屋里忽然当起家来了。怪哉怪哉,姜家几时轮到三爷做主了?我看不像嚜,方才姜老爷要交代这里的事宜,可是只单留下了他的亲儿子。我劝三爷少操闲心,不见得有人领情。”
说得南台难堪,西屏暗将时修的袖子拽一下,瘪着嘴凑去他耳边说:“人家要送你,你不谢,还这么多话。”
时修斜一眼南台,故意很宠溺地笑道:“我知道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总依您就是。”
南台一听这口气,脸更白了些。
西屏隔会才会悟过来,他这话不对!仿佛她刚才是对他撒娇使性子,说的是什么无理取闹的话一般!莫名又吃了他的亏!她只好咬住嘴巴,一巴掌打在他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