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家忙忙跟在后头回去,指使着人将两扇厚重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轿辇起步,名仟跟在旁边一道缓缓往阑井街方向走去。
他比名柏那个榆木脑袋机灵得多,嘴严办事也牢靠,这几日来一直跟着虞兰时到处跑。眼见着公子不顾身体,做了这许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好不容易消停了两日,为了还一件衣服又眼巴巴地跑过来,还被人拦在门口进都进不去。
名仟实在不懂,细想又不知道该往哪儿想,隔着帘子半拢的轿窗低声道:“小的听说这位贵人爵位极高,还是第一回 这么近见着,通身气势不敢直视。想来与平常人实在是如云泥之别,凑上去还要被别人指骂。且这位贵人并无多少好脸色,公子又何苦……”
何苦越了门第之别,做这种为人指点不耻的高攀之事。
“名仟,你说,人人依赖阳光火焰,在寒冷时拼了命靠近温暖,有谁说过这是不应该的吗?”虞兰时靠着软枕,手从炉中燃着的檀香上方轻轻拂过,拂乱了垂直升起的一线白烟。
名仟不解其意,垂首默然。
虞兰时也不需要人回答,看着香炉上被拂乱的烟线重凝起,兀自固执地回到了轨线往上升腾、弥散、化为虚无,他近乎喃喃自问道:“那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知道这一路去,必定是千难万阻,头破血流。可不去,我又怎么能甘心?我不能甘心。”
“我也知道但凡现在我露出一丁半点妄想,她就会退避三舍,拒我于千里之外。所以我只能处心积虑,做出这些为人所不齿的小人行径。可是我不会贪心地想多要什么……”
“就当我是鬼迷心窍了罢。”
——
黄昏时,菅州侯的六抬轿辇入城,随行的三千兵士被卫莽带兵拦在城门外。
站在巍峨高耸的城墙上往外眺望,遥见一片黑压压的鳞甲从远方直铺到城门前一里处,背后是漫天晚霞余晖。
自大朔立朝,各路从龙功臣依次按功封爵封地,为了不重蹈前朝灭亡的覆辙,开国皇帝便下令命封地内诸侯,无诏不得出封界,不可私拥重兵,各诸侯间非公互信为罪。
而随着近几十年来的战乱频发与皇权没落,这些自开朝以来一一践行的明令已然形同虚设。
“不会是真要打仗了罢,怎么城外来了这么多的兵?”
“是另一座城池的主人到来了。”
“来做什么?”
洛临城中最宽阔的那条主街,清空了中央,往日叫卖压价不停的众多吵嚷声响都静了下去,百姓们夹道而迎,看着眼前的景象边交耳窸窣。
两列高马长队鳞甲威严,持旗摇旌的仪仗中,那台半丈来宽四面垂缦的六抬轿辇缓缓而过。
烟娘仍是在二楼往下看,看见那顶轿辇上宝盖般耸起的顶尖缀着一颗硕大的明珠,四个角做成亭阁的飞檐形状探出,每个角下悬挂一只黄铜色的吊穗铃铛,正随着轿辇起伏带出一阵阵轻灵灵的响。听声音,不像铜浇,而是金铸。
轿后袅娜而行的两列女婢,无一不是面容妍丽、华服宝簪,将整条街上的粗布衣称得灰黯下去。
声势之大虽压不过定栾王入城的那会儿,却是奢靡不可比。
透过垂缦隐约可见轿辇中人正抬袖饮酒,冠发上的长绦随风飘飞,合着那举杯而饮的姿态不尽风流。
“这洛临城果然名不虚传。”他高声对骑马随行的人道:“还要有劳燕卿出城迎接本侯。本侯从菅州那等小地方出来,突然见了洛临这等繁华之地,不免多赞叹几声,莫要惹得燕卿笑话。”
“燕某不敢。”燕故一今日一改往日常服随意,端正束冠着绯红官袍,骑在高头大马上目视前方,“侯爷舟车劳顿应约来此,是以我家王爷特意嘱咐燕某前来带路,以尽地主之谊。”
“好个以尽地主之谊,正合本侯心意!”轿中人抚掌而叹,“洛水临城,吾心向往久之,却不能让本侯一路舟车不停。本侯之所以力排万难前来,为的正是一见如今这座城池的主人。”
第35章 菅州侯
昼隐灯起。
悬挂的明火从定栾王府门一路去至宴堂。仆从们鱼贯而入,穿梭于满堂丝竹乐声,将捧着的珍馐美酒逐一摆上贵人面前的案桌。
菅州侯赵戊垣,其母曾是艳名远扬的花魁刘姬。刘姬凭美貌舞技得入幕宾无数,后被老菅州侯养于外宅,做了刘氏。
这一桩风月逸事瞒得太好,竟少有人知晓,直等到老菅州侯病逝,而后两个儿子接连暴毙,爵位无继,外室刘氏携子登门认亲。
一桩掀了遮羞布的丑事,转眼变成拯救整座菅州于危难的幸事。而本注定身份低微一辈子见不了光的外室子,一夜登天。
如今的菅州在赵戊垣手中,阔斧开合,曾效忠老菅州侯的一众亲信到现在,或告老还乡,或退居人后,反倒是从前未闻其名的新秀济济。
这一趟随赵戊垣来洛临的幕僚沈、姚二人,大将郭连,都是目前炙手可热的新贵,气焰颇盛。
大将郭连在入城前与卫莽起了冲突。
宴会一开始,赵戊垣便点了郭连出来,跪于堂中告罪。
“本侯这将军性子鲁莽,早先竟与王爷爱将起了冲突,实在无礼。”菅州侯赵戊垣着紫衣袍服,并二指指向堂中跪着的郭连,喝道,“还不快向王爷与卫大将军赔礼道歉!”
赵戊垣面容大约多肖其父,高鼻平唇无甚出彩,只一对狭长眼眸中两点墨玉含艳,让这张脸一下跳脱出平庸,撩眼看人竟有颠倒众生的意味。
郭连一身重甲随动作发出铁兵撞击声,神色傲慢地做个敷衍的抱拳,声如洪钟道:“郭连给王爷与卫将军致歉,得罪之处,还请多包涵!”
左下首的卫莽闻言哼了一声。
今安一身黑底绣金云纹袍服,袖摆搁在扶手上,拈着金盏侧头问卫莽:“发生了什么事情?”
“禀告王爷,”卫莽站起,说明缘由,“在城外,这位郭连将军很是不满意属下才出城五十里迎客,所以发生了点口角。”
岂止是发生了点口角,看看这同为武将的两人这通身气势,和眼底未散的戾气,怕是还动了刀戈。
“卫将军说话好斯文,一点不肖个上场打仗的将军!”果然,卫莽这边话落,那边的郭连就接起来,丝毫不客气地说:“王爷勿怪,我郭连是个粗汉子,脾气暴说话也俗,不懂什么虚伪的嚼舌根子。方才我在城外与卫将军起了些冲突,也确实是我们这些做客人的不敬,应我家侯爷说的,这厢与主人们道个不是!”
他这段话落,随即一双炯炯的虎目环顾坐于左侧的燕故一、卫莽与余下武将,继而再抬头直视着今安道:“但接着这事,郭连不由得斗胆想问王爷一声,这难道就是靳州的待客之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