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为他讨回公道。
十八年来,那是她和他的父皇第一次争执,决裂。
乃至她离开京城的这些年里,她想起那个场景还觉得撕心裂肺的难过。
原来,她的内心深处也渴望一段简单纯粹的父女之情。
后来她知道了当年的真相,父皇的确是想杀陆玉庭。
可陆玉庭更不简单,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父皇要动手。
不过是借父皇的手,借她将事情闹大,逼幕后之人出来。
他们两个都赌得起,可输不起的人是她。
太上皇听到小太监来报说,六公主来了,常贵下意识的去看太上皇。
父女二人自当年一闹,关系就僵了,回京后六公主倒是也进过宫,只是不久后便有了身孕,许久未进宫了。
太上皇说不上什么神情,凝眉看着外殿,似是难过,又似是不满。
他的小六什么时候见他这个父皇竟然还要通报了。
便是华清殿她以前也是随时都能出入的。
太上皇这样沉默,谁都不敢说话,毕竟当年父女二人闹的太僵,闹的太大,说是决裂也差不多。
也只有常贵敢开口:“太上皇,最近天气转凉,六公主产后不久……”
太上皇这才回过神来:“宣,快宣。”
赵绾产后不久,穿得比旁人厚些,蓝靛色的宫装外加了一件披风,亦是同样的色系,既不会老气,又显得十分高贵。
而她旁边的陆玉庭也是同样色系,夫妻二人,十分登对,让这浓重秋意下的太和殿都填了几分生气。
“父皇,”赵绾看到太上皇老态的模样,忍不住红了眼眶。
当初,她恨极了父皇无情。
可当时间过去,回忆悠远,最难割舍的是血缘亲情。
皇室的确处处算计,但也并非完全没有亲情。
她听到父皇病重还是会难过,会不顾一切的过来探望。
“小六来了……”太上皇也是极力的忍着情绪。
他的小六好像与以前有些不同了,大概是做了母亲,眉宇间是他这个父皇从未见过的柔情。
“父皇身体可好些了?”赵绾问道。
“没什么事,小毛病,怎么不带九九进宫,我这个外祖还未见过。”太上皇挥了下宽袖放好,语气颇为随意。
“他现在每日都是吃睡,叫都叫不醒,想着过些日子再带他来拜见父皇。”
太上皇点头:“如此也好,今日便留在太和殿用膳,我们父女许久未在一起用膳了。”
说实话,小六来看他,他是开心的,可看到驸马就不喜了。
许多年不见,他倒是越发仙风道骨,尤其,眉间的血痣,让他风姿似乎更胜当年。
“臣听说皇上食不得太多荤腥,臣正好会做几道素菜,去厨房看看能不能帮忙。”陆玉庭知道自己在这里惹太上皇不喜,倒不如知趣退下。
赵绾帮衬道:“玉庭的素菜做的很好,父皇尝尝,若是喜欢,让他将制作方法告诉御厨。”
太上皇给赵绾面子,可有可无的点点头,陆玉庭拱手退下,看来太上皇如今对陆家的成见是更深了。
待陆玉庭出去,父女俩沉默了一瞬,赵绾开口道:“父皇,以前小六不懂事,惹父皇伤心,父皇能原谅小六吗?”
抛开事情真相的是与非,父皇对她有生养之恩,当初她的确是太冲动了。
太上皇表情复杂,说实话,他真的后悔,当初心软,没有杀了陆玉庭。
但若真的杀了他,小六也会一辈子恨他吧。
最后,叹了口气:“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只要你过的好,父皇也就没有遗憾了。”
“父皇,我们很好,玉庭打算年后辞官,他本就是鬼谷中人,鬼谷有规矩,凡门下弟子不得入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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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玉庭之所以执意入仕,一则是受先太子大恩,先主所托,不得不从。
再者,天下四方动乱,眼看就是一场浩劫,他必须要阻止动乱,为天下择明主,不得不出仕。
如今,天下已定,国泰民安,无论朝中还是地方能人辈出,他也能过闲适的日子。
“辞官?皇上不是刚封了太师?”太上皇不解。
如今的陆家可是如日中天,他舍得在这时候急流勇退。
“他回京后便提了退出朝堂,但他们师兄弟感情深厚,皇上是想要挽留,才封了太师,但如今朝局已定,他这些年身体也落下不少伤病,于朝堂之事实在是有心无力。”赵绾的语气十分平静,娓娓道来,这样的大事在她口中就如闲话家常一般。
太上皇点了点头:“如此也好,年纪轻轻别把身体累坏了。”
他防着陆家功高震主不假,但也是认可陆家的功劳。
陆伯山在顾家没落,傅家离京,以一己之力为大齐朝廷赢得无数胜仗,这些他都记得。
而陆玉庭当初为救他中毒,一夜白头,又冒着危险,走通西域之路,沿路设都护府。
他们叔侄二人,对大齐的贡献,有目共睹。
但人的欲望和野心都是无止境的,谁知道以后会如何,他不得不防。
“父皇说的是。”
皇家的家事也和朝堂息息相关,父女俩说的是家事也是朝事。
赵绾对当年的事有内疚,太上皇也有心弥补,父女二人,气氛融洽。
赵绾有意无意中的也透露几分陆家的意思,不止陆玉庭要辞官,听说陆伯山也有退隐之意。
已经向皇上提了几次,皇上并未准允,毕竟,五万陆家军是京城的第一道防护,非可信之人不可托付。
很快便到了午膳时间,陆玉庭那句到厨房帮忙并非随便说说,而是实实在在的厨房做菜。
太上皇的身体全靠饮食调节,许多东西都吃不得,陆玉庭也做的很用心了。
那个鱼香豆腐和赛螃蟹,真的是吃出了鱼和螃蟹的味道。
文绪说过,螃蟹这种东西,他是一口都不能沾。
所以,每次到吃蟹的季节别提有多馋了,感觉到处都是螃蟹的香味,可自己又吃不到。
尤其,如今柔太妃和淑太妃不在宫中,他连打牙祭的地方都没有。
今日的这些菜,太对太上皇口味了,尤其那道赛螃蟹,几乎是太上皇一个人吃了。
常贵第一次看到太上皇吃素菜没有抱怨的。
平日里至少要骂皇上几句才能消气,今日竟然一句没骂。
人吃饱喝足心情容易好,就比如此刻的太上皇,连看陆玉庭都顺眼几分。
“朕听小六说你要辞官,如此不世才华,不入朝为官,的确是可惜了。”太上皇这话也并非完全虚伪。
陆玉庭是的确有才,可他如今的身份也的确让他忌惮。
若是寒门出身,他也不会有如此多的顾虑了。
“皇上圣明且朝中能人无数,少了臣也不过犹如星辰大海其中一个,不算什么。”
“那以后有何打算?”这也是太上皇所关心的。
“臣想带绾绾和小九搬到师父留下的道观去住,那里清净,适合静养。”陆玉庭如实道。
太上皇沉默了一会儿,清虚道长的道观在玉坛寺旁边,既远离朝堂,又离京城不算远。
也算是眼皮子底下,如此倒是不错。
“难得你有心,清虚道长生前最疼你。”不止将谷主之位传给他,还为他舍了自己一条命。
“正是如此!”
出宫时已经过了申时,马车摇摇晃晃,赵绾产后不久,身体还有些虚弱,靠在陆玉庭身上,整个人懒洋洋的。
“累了?”
“还好,就是想靠着你躺会儿。”赵绾半眯着眼睛。
她在宫中长了十六年,如今竟是不习惯宫中这样循规蹈矩的生活了,不过才半日,竟是处处都觉得不舒坦。
“那你睡会儿,到家了我抱你进去。”陆玉庭柔声道。
“不是想睡。”赵绾摇了摇头,睁开眼睛看着陆玉庭:“我们真要搬到道观里住?”
若是一人住道观就罢了,他们这么多人,道观是清修之地,只怕不合适。
“师父他老人家不会在意这些,到时我们一家人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难道不好?”陆玉庭随意的揉捏着赵绾的手指道。
满则溢,盈则亏,陆家的确荣宠太盛,不止是容易遭人嫉妒,对自家子弟也并非好事。
“你觉得我该信你这些话?”赵绾哼了一声。
夫妻多年,赵绾不敢说自己是最了解他的人,但也是了解的,陆玉庭这个人心里装着天下苍生,他放不下。
“绾绾,身在何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能偷得浮生陪你和九九也是人生乐事。”
“只怕皇上未必同意。”
“师兄他会同意的。”陆玉庭很是笃定道。
陆玉庭以前未在朝廷任职,出席早朝随心情而定,如今封为太师,依旧任性的很,连着七日未上早朝。
顾昭华就看不惯陆玉庭自由散漫的作风,这要是在军中,早拖出去打军棍了。
“五哥,那小子唇红齿白的,昨日我还在珍宝阁见到他呢,今日就病了?谁信。”顾昭华不忿道。
赵毓连忙接话道:“兴许是受了风寒,最近冷的厉害。”
“六哥,你可不能因为他是你大舅哥你就偏私啊。”顾昭华不满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