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瑶夹一个花卷放他碗里:“先吃东西,便是我们在这里愁眉不展也无济于事。”
赵恒摇头,放下筷子:“不是这个。”
“那是为何?”
“我在想,没有人想去当一个坏人,也没有哪个皇帝想做一个昏君,可历朝历代总有个丢了祖宗江山的倒霉蛋。”赵恒摇头,表情有些寂寥。
虽然他早知这万里江山不会是一家之姓,那些曾经的国主早已湮灭在朝代更迭的洪流之中,能在史册留名的要么是昏君,要么是明君,这一行下来,他方知要做个千古流芳,百姓称颂的明君比他想象的难太多。
以前他总觉得,守好西北边疆,不让邻国滋扰大齐百姓,便已经对得起自己的身份了。
他厌恶皇子的身份,讨厌朝堂的诡诈,甚至在心里不止一次埋怨过老头子的冷酷无情,将傅家的前程淹没在西北的风沙里。
外祖虽没有过任何不甘,可他替傅家不值,尤其在得知舅舅的死因,更无法原谅那些光鲜背后的丑陋。
自从接了太子的位置,发现一些事和他想的完全不同,他有时会陷入极度困惑和否定自己的困境。
就如同此刻。
“一般家族家主若不能事事顾全,家里都要出乱子,更何况君王。君王的责任更大,更重,要时时保持清醒,因为出错了受过的便是群臣百姓,想要改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所以一言一行更要谨慎。”要当好一个帝王真非易事。
陆瑶见惯赵恒踌躇满志神采飞扬的样子,看他如此,也是既心疼又担忧。
他自小不在宫闱长大,习惯了西北的洒脱自在,他像过那样的日子也没有错,可回京之后,世事弄人,看似太子的位置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但也像枷锁,像牢笼,将他困住了。
“窈窈,我在想,若我有一日坐上了那个位置,会不会也被这权力迷了眼,做不了一个好皇帝?”
“臣妾相信殿下定能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臣妾也愿一直陪着殿下,共看盛世繁华。”
陆瑶的眼睛长的极美,就像是春日阳光照耀的湖面上泛起的波光,动人心魄。
尤其这样一动不动看着人的时候,便是要你的心肝你也情愿掏出来给她,更何况她说的话。
“窈窈,若没有你,我的人生大概一片荒芜,又何来盛世繁华。”
……
夜色沉沉,长夜漫漫,四周阒然无声,房间只有女子的低吟和男子的喘息之声……
陆瑶很快睡着,赵恒却格外清醒,静静地看着她,眉梢都不曾动一下,半晌,他抬手卷起了她的一缕发丝,放在指尖慢慢揉搓。
陆瑶长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在眼帘下投出一道阴影,大抵是潜意识察觉到被人盯着,虽未醒来,但翻了个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他在外所见的大齐满目疮痍,而朝堂中亦是波诡云谲,这大浪一旦掀起便无法平息。
陆玉庭在信中还说,老头子欲趁他不在京中,赐两个良娣给他,连人选都定好了。
其中有一个是户部韩侍郎的女儿韩穗,另一个是兵部尚书的女儿,择吉日便要住到府上。
为夫遵命
朝臣中无人反对,毕竟在他们看来,身为储君多纳嫔妃,为皇家繁衍子嗣是正事,亦是大事。
之前太后选的郑家女老头子之所以会站在他这边是因为老头子也不满意那郑家女,因为郑家并非他的人。
如今形势不同,他不在京中,只能任凭老头子做主,若他不满回京,他正好借此把他困在京中。
而且,此时为他选良娣对老头子来说一举两得,一则缓合朝中紧张气氛,再者在他身边安排自己人,待他回京之时,已经成定局。
他刚才本欲告诉窈窈,但又不想她为此忧心,反正那两个女人他自会处置了,绝不会让她烦忧。
赵恒俯身在陆瑶脸颊亲了下,这才抱着她躺下,当晚,竟做了一场梦……
夏日的夜晚,皎洁的月光下,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树上,正要往下跳,却发现院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小姑娘,身着白色的中衣,外面披着杏色的裙衫,散着头发,那一脸吃惊的表情仿佛是连喊救命都忘了。
“无意冒犯姑娘,得罪了!”少年越过院墙,飞到隔壁院子去了。
接着画面一转,便听到玉嬷嬷的声音:“娘娘,陆小姐求见!”
“传!”
待人进来,他才发觉是隔壁的女孩,已经换了衣裙,挽了发髻,只是年岁尚小,只用了金丝线做的红绳缠在头上。
“陆瑶见过娘娘,小殿下!”女孩自称陆瑶。
她居然是窈窈?
再仔细看,女孩身量虽小,可眉眼和现在的窈窈并无太大改变。
赵恒再去看躲在屏风后的少年,那可不正是年少时的自己?
赵恒摇头失笑,原来,他那时便见过她,赵恒想说话,却发觉自己是在男孩的梦中根本说不得话,只能站在一边干着急。
“免礼,不知陆小姐有何事?”姜瑜对陆瑶很客气,如日中天的平宁侯的女儿,便是皇上见了也是和颜悦色。
“臣女深夜打扰,望娘娘恕罪,臣女养的小白兔调皮,方才往这个方向跑了,不知娘娘院里的人有没有看到,若是看到可否派人告诉臣女一声?”
小白兔?
赵恒摇头失笑,原来她是把他当成歹人,还编个这样的理由。
不过,那时她还不到十二岁,有如此胆识,倒不愧是将门之后。
若真有歹人对皇嫂不利,她那时前去,便是送死了。
姜瑜笑笑,便猜到怎么回事:“好,若本宫见到,一定派人送还陆小姐。”
陆瑶俯身:“多谢娘娘,那臣女不打扰娘娘休息,臣女告退。”
少年从屏风后出来:“皇嫂,我是想问,皇兄为何走的这样突然,之前在书信中他并未提及,可是遭人毒害?”
少年脸上虽稚气未脱,却是英气十足,眉目和太子十分相似,但气质却是截然不同,太子温润如玉,少年英气桀骜。
……
赵恒倐的睁开眼,天还未亮,陆瑶还在他的身边,已不再是梦中少女模样,而他也不是那个莽撞的少年。
他竟忘了那段记忆,大概是太子哥的去世对他打击太大,他下意识的想忘却那段记忆,却连她一同忘了。
赵恒伸手摸她的脸蛋,她睡的熟,并未丝毫要醒的迹象。
赵恒也不起,索性陪她躺着,又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你皇兄他本就先天不足,又操劳过度,忧思成疾……”姜瑜的声音缓缓,带着一丝悲切入骨的空洞。
太子哥在那时便看出大齐积弊,大齐虽威名在外,灭了南疆,北疆,西凉,契丹皆有大大小小战事,外患虽除,国家积弱,再加上打压猜疑将门世家,提拔亲信,甚至还要提防太子。
太子壮志难酬,夙夜难寐,积劳成疾,一场风寒,竟就这样去了。
他当时骤然得知太子哥薨逝,便是抱着与所有人为敌,大不了反了的心思回的京城。
可皇嫂的话却是让他的一腔愤怒不知如何发泄,又悲伤又无助。
“五弟,太子走的十分安详!”
“我哥他可给我留了什么话?”
“太子他希望五弟……随心而活。”
随心而活,活在这世上有几个人能随心而活?
过了许久,陆瑶终于缓缓醒来,耳边响起一道戏虐的声音:“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陆瑶觉得全身困倦,不想起身,声音有些微哑:“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
陆瑶一惊,从床上坐起:“那你怎么不叫我?”
赵恒轻笑:“我叫了你,你不耐烦的翻了个身继续睡,还让我别吵!”
“有吗?”陆瑶脸一红,她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前几日赶路,初到淮北那日又一直做梦,昨夜……谁知竟一下子睡到现在。
“我能诓你不成?”
“你既醒了,怎得不先起床?”陆瑶嗔道。
幸好不在王府,若是在王府睡到这个时候,叶嬷嬷又要念叨说这个不成体统,那个不合规矩了。
“窈窈压着我的手臂不放,这会儿倒是不认账了。”
“你可以拿走。”按他所言,她睡的那么熟,手臂拿走应该不会察觉才是。
“我怕你舍不得。”
陆瑶:……
反正她都不记得,随他怎么说好了。
陆瑶脸一热,低着头推他:“你快起床帮我拿衣服啦!”
“是,为夫遵命!”
赵恒把两个人的衣衫混在一起,往床上一丢,然后自己大剌剌的只穿个里衣翘着腿横靠在床边,一点都不怕冷。
陆瑶穿完自己的外衫,使坏的把赵恒的衣服丢到他头上:“你不穿衣服拿东西吃还等人伺候不成?”
赵恒伸手拉掉衣服,一脸委屈的看着陆瑶:“窈窈对我这样凶作甚,难道是对昨晚不满意?”
“你……”赵恒脸皮厚的程度时常刷新她对他的认知,敢情昨晚那一副食不下咽,难以安枕的模样都是骗她的?
很好,很好,看她以后还信他的话,还巴巴的安慰他,一脚踹赵恒的后腰上了:“你起开,我要收拾床铺。”
乱成这个样子,她都不好意思让夏竹进来,免得那丫头每次都问,怎得奴婢铺的好好的床单就不见了呢?
监守自盗
“这种小事,我来便是!”赵恒伸手,毫不费力的把陆瑶从床上抱下,放到旁边椅子上,又找了她的鞋子过来,要给她穿时,陆瑶迅速夺过:“我自己来。”
“怎得,我穿鞋子的技术你还不放心?保证不会反!”赵恒想起第一次看陆瑶的绣花鞋,感觉两只左右都一样,没什么分别,结果摆反了,被陆瑶笑话了好久。
从此,赵恒就和陆瑶的鞋子卯上了什么绣鞋、锦鞋、缎鞋、凤鞋、金缕鞋,鹿皮靴,他不但能分清左右,连名字由来,什么季节穿都门清。
“你不是要整床铺,我自己来便是!”陆瑶很快脚塞进鞋子,不给他机会。
赵恒悻悻的转身,十分遗憾,失去了研究陆瑶鞋子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