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的暴乱从午夜开始,直至东方露出第一缕晨光,一切终于到达了高峰。
耿仲明的部队在第一时间拿下了东门,而原来负责守门的陈光福则突袭了南面的迎恩门。
负责巡城的张焘部众大多都出自孔、耿的部下,此时见老上官已攻入城中,纷纷倒戈相随。
突然而来的喊杀声和冲天而起的火光,直接将留在营中的部队吓得起了营啸,张焘仅靠着家丁亲兵护卫下拼死突围,保护才得以身免。
总兵张可大手下的浙兵,作为城里唯一一只还成建制的部队,先是全员被从睡梦中拉去北门平乱。
可他们还没爬上城墙,就被意识到事情败坏的张可大,领着去护卫巡抚衙门,结果仓促布置出的两条薄薄阵列,转眼就被数万如疯牛的难民冲得节节后退。
此时天光渐渐放亮,远比登州人更适应这种乱局的辽民,纷纷从自己藏身的各个角落冲出。饥饿、寒冷、多年来饱受的欺辱,全在这混乱之中爆发!
菜刀,扁担,乃至地上的土块,都成了他们报仇雪恨的工具,那些因为大仇得报的狂叫声,也成了压倒浙兵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往昔那些代天牧民的红袍大人被推上马匹,当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兵丁掉头逃窜,本来还抱着一丝侥幸的登州东城百姓,瞬间就如海潮一般涌向唯一安全的春生门。
“乡亲们,快逃啊,城中的辽兵造反了!”
不用太多的语言,只要这一声,就让登州百姓明白了自己不逃是什么下场。
十年来的积怨,早就让双方变成了仇敌,明代张异度的《自广斋集》中曾记载,孔有德在吴桥起事后,“登人故虐辽人,至辽兵临城,犹杀辽人不止。”
而城破之后,孔有德和李九成则马上推动辽人展开报复,“凡辽人在城者悉授以兵,共屠登民甚惨!”
明代立国时建立了三百年的登辽相互辅助关系,最终以两地军民互相残杀而告终。
“大胆刁民,还不速速让出道路,让巡抚大人先走!”人群中一个骑马军将抡起鞭子,就要抽向前面一个扛着扁担的女子。
那女子行得极慢,扁担两边的筐中一边放着一个孩子,径直挡住了城外官道的正中。
只听得耳边“啪”地一声,女子狠狠闭上了眼睛,紧随背膀就打算生抗这一鞭,可是半天那边鞭子也没落下,她偷偷睁眼查看,却是一个胡乱披着头发的红袍老者凌空抓住了那鞭子。
“张大人,你且带着城中诸官离开吧。老夫上不能报皇恩,下不能安黎庶,便是这偌大登州城也在我手中丢失,还有何面目存于这世上。我现在就回城去,势要问问耿仲明那厮为何做下这大逆不道之事!”孙元化面色由哀转怒,拔马就要回城,却被张可大死死抓住缰绳。
“大人不可啊,耿仲明那厮虽一时偷袭得手,但是终究人少力薄。而吾等去在招远、黄县还有六千士卒,皆受过弗朗机人调教。只要有大人亲自坐镇,夺回登州是指日可待啊!”
“是啊,巡抚大人,张总兵这话说得有理啊。”
“可不是吗,咱们从这春生门逃出生天,不正应了白乐天那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吗?”
张可大这一句劝慰之语,马上得到城外诸官的附和,说到最后,吴维城连白居易的诗都念出来了!
由于赵震的推动,登州兵变比历史上早一个月发生,兵少将寡的耿仲明不得已采取围三阙一的策略。
不但未让孙元化有机会将登州新军调入城中,也使得本应该被俘的孙元化以下数十名登州官员,都得以逃出生天。
尤其是张可大,在原有的历史上这位败倭寇、破白莲的名将城破时,先杀妻女,后留血书,最后自缢而亡。
不过现在大家没死,那孙元化就更不能死了,若是能及时夺回登州,虽然诸官也会受到牵连,但终究还有复起的机会。
若是孙元化死了,那么大家可就立马就变成了失节之臣了,想到此处,本来不善骑马的一群文官,更是死死堵在了孙元化的后路上!
孙元化并非后世人眼中的科学家,自然也明白百官之心,长叹一声,苦声道:“也罢,本官先将这头颅寄放在肩上几日,等到光复登州之日,吾必一死以谢天下!”
听到了孙元化放弃挣扎,众官心中终于放了一口气,前方突然有一骑插红快马从远处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