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沈霄悬的行事,绝对不会受我这样的大礼,我磨磨蹭蹭,只等他伸手来拦我,但没料到他居然让我一跪到了底。
我埋着头,高高举起酒杯,只当是敬神:“沈师叔……”叫了这一声,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秦横试图帮我找补:“没出息的东西,高兴得话都不会说了……”
沈霄悬却难得一次打断了他大师兄的话:“别怪他高兴。师兄难道不高兴?”我觉得手上一空,沈霄悬接过了杯子:“连我也高兴极了!……只可惜,只可惜你娘没能看到这一天,不然她才是最高兴的那个。”
最后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抬起头来,逆光里,沈霄悬正含笑看着我,只是那笑容中居然带着点辛酸。
沈识微百般努力也求之不得的一个笑脸,我作了这么大一个死,沈霄悬居然还是不吝给我。
他含笑看了我许久,终于在我头上拍了拍,温柔地叮嘱:“如今你成家立业,就再不是个孩子了,往后要担起事来。但师叔送你那个八个字,也别忘了。”
哪八个字?
我一恍惚。
对了。
磨而不磷,涅而不缁。
我忍了又忍,才没能打开他那只手。
你老人家带头把世道人心搅成黑漆漆的烂泥,居然还能叫我当朵清香白莲?
二十年啊!别说是个儿子,就是国足也看出感情来了。你怎么下得了手?就算儿子搞不好是你帽子上的一抹绿,向曲这个徒弟又是倒了什么霉?
我梗着脖子盯着他,一时没接得住他还来的酒杯,银杯子摔在地上,丁丁琮琮一路滚远了。
不知是我演技过人,是灯烛也照不透着夜色,还是今晚沈霄悬什么都不想计较,他似乎没看出我的怒色,终于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沈霄悬携过秦横的胳膊,把他往席上拉:“师兄,今晚你就别拘着他了。”一边对我道:“将来你就知道了,今晚是你这辈子最快活的几晚,多去喝点酒吧。”
不用谁说,今晚我想少喝点酒也不成。古人耿直,现代婚宴拿水敬酒的法子还没发明出来,我敬出去接过来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白的。我在园子里转了几圈,每转一圈就醉一分,前几圈时还知道绕着花丛走,到后来直直踢翻了乐姬的瑶琴还不知道,惹得人家又叫又笑。
可怪就怪在愣是没遇见沈识微。
不知是他躲着我,还是我躲着他。
我明明在大红帘拦后看见他的紫袍珠冠,但几个闲人晃过,那紫的原来是一蓬芍药,亮晃晃的是一盏风灯。我想往濯秀弟子扎堆的地方去寻他,但这杯酒喝完又得迎下一个人,进一步,退三步,却越退越远。
走到最后几圈时,还多了个英长风和我把臂同游。
我已经记不得是从那一桌把他拽来的了,但二公子似乎也不顺心,不愿在席上和人客套,倒是更愿意和我一起喝酒。
喝高了的人有各种流派。有倒头就睡的,有犯话唠的,也有我这样把陈奕迅的歌从头点一遍来唱的。
英长风这种流派的我是头回见,也算开了图鉴了。我这便宜大舅子比没喝酒时更严肃,不知为何满脸怒容,看什么都不顺眼。
而且还是越喝越气。
我拉他在溪边的毡毯上喘一口气,轻拿轻放,生怕动作大了他会炸。他忿忿地望着溪水,但眼神却忽的一亮,像是鹰见了兔子。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是陈昉居然抱着个乐姬,不知陛下说了个什么冷笑话,不仅那个姑娘滚进他怀里,他身边一群归云显贵和军中将领也在浪声浪气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