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娘道:“染织需要技巧,女史也不敢让我们这些新手乱做活,只吩咐我们搅颜料缸和晾晒布料。”
说着,把手伸出来,“我晒了一整日的布料,手都染得花花绿绿的了。”
丹菲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累吗?”
“也不是很累。”八娘道,“以前在外祖家,我每日都要和表兄弟他们爬山打闹,到处乱跑,身子比那些成日坐在家中绣花的女郎强多了。”
丹菲放下心来,又从袖子里掏出蒸饼。八娘欢呼一声,拿着个饼子就啃起来。
杨六娘在旁边看了,满是羡慕道:“五娘可真是个好姐姐呢。”
“你在绣坊如何?”丹菲问。
杨六娘随即露出隐隐得意之色,朝远处正躺在床榻里喘气的杨三娘瞥了一眼,低声道:“我们一进绣坊,女史就给每人发了针线和帕子,让我们现场刺绣,算是考验技巧。”
“那你三姐……”
“呵,她一个劲朝我使眼色,又想教我帮忙。可是两个女史都在旁边看着呢,谁敢呀!我绣了一朵兰花,女史看了说好,当场录用了我。而三姐她……”
丹菲看杨六娘一脸幸灾乐祸,便知杨三娘出了丑。
“女史看了她的绣活,气得骂了一通,将她赶去分线。结果她分线也做不好。女史很不满,已将她退了回来,重新分配。分去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丹菲笑道:“这下你可轻松了。”
“托您吉言。”杨六娘婉约一笑,明媚动人,“大家彼此照顾才是。”
被赶回来的不仅仅杨三娘一人,那个裴娘子和她的两个跟班也被退了回来,看来裴才人的影响力也不过如此。至少绣坊并不卖她的账。
当晚黄女史过来,宣布了新分配,杨三娘果真被分去洗衣,裴娘子则分去了染织所。
黄女史走后,裴娘子当即摔了水盆大哭起来:“若让我堂姐知道,必定要这些刁奴好看!”
杨三娘也一肚子火。杨六娘给她端水,她一把就将妹妹推开,水泼了一地。
“你今日为何不帮我?不过是做了个绣女,就当自己飞上高枝了?我们家必有复起之日,你现在欺凌嫡姐,将来小心自食其果。”
杨六娘神色几转,强忍着道:“三姐错怪妹子了。女史大人在旁,你教妹子怎么替你做活?明目张胆地作弊,只会害得我们姊妹俩都受罚。”
杨三娘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推她道:“你滚!真不愧是小妇养贱奴,狡猾卑劣,狼心狗肺,和你那小娘一个德性!”
杨六娘一张秀丽的脸气得发紫,转头扑回自己铺位上,无声哭起来。
丹菲和八娘都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杨六娘抬起脸,抹去眼泪道:“小妇养的又如何?打小就把我当奴婢使唤,动辄辱骂责打,连个管事都能对我蹬鼻子上脸。我小娘本是有婚约的婢女,是父亲强行……既不把我当作亲妹子,家族落难却要我一同来受苦。我是卑贱,可谁说得准我就无出头之日?”
丹菲她们姊妹也不好对别人家事置喙,只一味宽慰。大家劳累的一天,都累得够呛,眼泪都还没干,就全部进入了梦乡。
次日,杨三娘跟着丹菲她们到了洗衣所,一见要洗内侍的脏衣,顿时吵闹了起来,说的话都与昨日侍郎娘子说的差不离。
女史在掖庭闷久了,最喜欢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罪臣之女,当即就抓过杨三娘,照例甩了几耳光在脸上。看戏的婆子哈哈大笑,当这是每次来新人都要上演的戏码般。
杨三娘比侍郎娘子识趣,挨了打后迅速就学乖了,坐在木盆边愁眉苦脸地开始干活。而侍郎娘子昨日吃足了下马威,今日格外老实,生怕旁人抢了她的衣服去。
丹菲照例午后不久就把活做完了。杨三娘的衣服还未洗完三成。她顿时眼睛一亮,道:“五娘,来帮我洗衣呀!”
丹菲揉着酸痛的关节,笑眯眯道:“三娘刚来,恐怕还不知道洗衣所的规矩。各人的活各人做,我若帮了你,你的晚饭便归了我,充作工钱。三娘若是原意饿肚子,我也乐意得两个饼子做夜宵。”
杨三娘半信半疑,却见旁的几个小娘子都连连点头,这才信了。她讪笑道:“五娘同我如姐妹一般,怎么会占我晚饭呢?”
“我亲妹妹吃不饱呀。”丹菲摸摸肚子,一脸忧愁,“半大的孩子正长身子,每晚都饿得磨牙呢。我同三娘如姐妹,我妹子自然也是你妹子。三娘发发善心,匀点口粮给她可好?”
杨三娘下意识地把身子一缩,勉强笑道:“我自己也吃不饱,怕是帮不了五娘了。”
“那这衣服?”
“我自己洗就好。”
丹菲看了看日头,道:“三娘可得快些了,做不完依旧没饭吃。若实在来不及,不妨叫我帮个忙。”
杨三娘直瞪眼,扭头不理她了。
“老实干过,不许闲话!”女史走了过来,扫了杨三娘一眼,然后把目光投向丹菲。
丹菲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总觉得女史今日看她的目光有些怪,带着些不同寻常的打量。
“你的手脚倒是快。”女史问,“你针线功夫如何?能做缝补么?”
丹菲答道:“奴的刺绣有些粗糙,缝补却是拿得出手的。”
“那你就去那边做缝补吧。”女史道,“若做得好,还可替换到营造裁缝所里去。只是你日常的活不可懈怠。”
“娘子放心。”丹菲应了下来。
从那以后,丹菲每日洗完了衣服,就去做缝补。洗衣需在院子里顶着烈日干活,累得满头大汗、腰酸腿疼。而缝补则可以坐在阴凉的棚子下,还能和人闲聊说笑几句,确实轻松不少。
公中缝补也有规矩,圣上和宫妃的衣服都有专人缝补,分派到洗衣所的宫婢手里的,都是宫婢和内侍的衣衫。丹菲的针线都是母亲陈氏教的,不如长安城里闺秀们爱用的针法那么秀气别致,却是朴实紧实,缝起衣服来又快又平整。其他宫婢们见她做事麻利,人又安静老实,也渐渐接纳了她,待她比之前友善了不少。
做缝补的宫婢女史资历都不浅,很多都还是武皇后时期留下来的老人,对宫闱诸事了若指掌。大家平日聚在一起做活,免不了说东道西。最近宫婢们最爱议论的,就是太子选妃之事。
韦皇后对太子选妃看得极重,接连举办了几次游园和宫宴,邀请名门望族的闺秀前来,借此查看这些女郎们的容貌品行。受请的闺秀们一次比一次少,未再邀请的便是被淘汰掉的。
张女史道:“我听我在尚仪局的姐妹说,昨日的芙蓉宴请的几位闺秀,便是皇后最后选定的。太子妃必然是要在这几人中选出来。”
小宫婢忙问:“都有哪几家?”
张女史神秘得意,压低声音道:“一是山东孔家,一是文国公杨家,一是中书令卫家,一是顺安侯郑家。听我那姐妹说,皇后极喜欢孔家女郎。孔家惯是不与皇家结亲的,但是这位孔姑娘是嫡支嫡出,却是过继给了旁枝,便说得过去。但是太子更喜欢卫家的女郎,在和皇后磨功夫呢。”
“看来卫家女郎必然姿容绝色。”
“倒也不是。”张女史倒,“若论容貌,还属郑家女郎清艳动人。只那卫家女郎性子活泼,而且当初在曲江池的游园上,和太子邂逅得巧妙,这才得了太子青睐。”
小宫婢们最爱听这些风流艳事,急忙缠着女史细说。连丹菲都放慢了手上的速度,侧耳倾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