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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赌一把(1 / 1)

比起白日的拥堵,夜晚的cbd车流人流都少了不少。高耸的写字楼仿佛钢铁尖刺,穿透了城市的心脏,楼里一格格的亮光是人造的星光,撕开繁华的表象,让掩藏在名利背后的虚无和无奈都暴露在这深宵的夜色中。

马路两旁的街灯投下了椭圆光影,汽车疾驰而过,昏黄的光芒在薛汶的脸上以恒定的频率闪烁。

车里很安静。直到放在裤兜里的手机响起,清脆的铃声打破了这种安静。

薛汶还以为是薛怀玉打来的,结果屏幕上显示的却是一个没备注的号码。不过,虽然号码没有备注,薛汶仍知道打来的是谁。

他顿了顿,摁下接通键。

“老板,”电话那头传来声音,“之前那个闯红灯的人,李志和,我们打算今晚处理的,但是他忽然提出要见你,说有重要的消息必须亲口传达给你。”

“我现在过去,”薛汶说完,挂断电话,然后对司机说,“永利街。不用转进去,街口放下我。”

永利街上有一间乐器行。此刻时间已经很晚了,别的店铺都已经关门休息,它也不例外。

薛汶站在街对面的黑暗中,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只是通话刚响三下,他便摁下挂断键,接着把手机重新放回兜里。

又过了几分钟,眼前这家乐器行的招牌无声地亮了起来。

灯光透过招牌那一层黄色的塑料膜,在街上投下了一片阴冷的光。薛汶仿佛收到信号,从黑暗中走入光里,穿过永利街来到乐器行门口。与此同时,店铺的自动卷闸门开始嗡鸣着卷起,却在上升到一半后便停住了。底下的缝隙里露出一双腿,薛汶没说什么,弯腰钻进了进去。

店里熄着灯,唯有通往店铺深处的走廊尽头隐隐透出一丝光亮。开门的人面容隐在黑暗中,等薛汶进来后便开口说:“老板,这边。”

在他的带领下,薛汶穿过那些陈列在大厅里的款式各异的钢琴,穿过走廊上一道道关紧的门,最后来到这个店铺最里面的房间。就在那个房间的门口,守着另一个人,对方见到薛汶的到来,礼貌地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为他推开了一旁的门。

房间里仅有的一盏灯照着地上被五花大绑着的人,那人听见响动,浑身一震,随即朝这边看来。

“听说你找我?”薛汶问。

他没有走进灯光里,而是停在了门边。

“薛老板,”名叫李志和的男人勉强睁着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望向薛汶,声音嘶哑地说,“我跟你说这件事,你……不要把我交给警察。”

“说。”

薛汶的回应言简意赅,原本守在门口的几人听见这句话,秉持着非礼勿听的原则,十分有职业素养地帮忙关上了门。

“你们薛家找回来的那个儿子……薛怀玉?他以前是我的客户。”李志和一边说一边死死盯着薛汶,似乎想要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变化。

可薛汶站在光照不到的黑暗中。

死一样的寂静在房间里蔓延开来。

许久,薛汶终于有了动作。他往前几步,走进光线里,然后蹲下身看向倒在地上的人,开口道:“再说一次?”

“他以前是我的客户,”李志和把话重复了一遍,“我不可能记错,也没必要这个时候骗你,薛老板。”

房间的门开了又关。

方才领路的人见薛汶出来,便询问:“老板,现在怎么处理?”

李志和显然是想赌一把。

但凡薛汶有哪怕一丝念头,想要除掉薛怀玉这个半路杀出来和他竞争继承人位置的人,李志和供述的事情就会变成一个非常有价值的把柄。而即使薛汶没有,也不可能再轻易把他交给警察。

薛汶原本想把这件事弄得干净点,反正李志和沾了毒品,又以贩养吸,找个由头交给警察,到时候该怎么判怎么判,想来结果都不会轻。可如果刚刚那些的话是真的,薛汶就不得不再次衡量这个决定。毕竟,李志和若是真的落到警察手里,以那人毫无底线的程度,肯定会把和薛怀玉的关系供出来。就算最后证实那些话都是假的,引发的舆论对于薛家来说也绝对是个大麻烦。

薛汶半天都没说话。

实际上,他非常知道眼下最好的处理方法是什么,但可以的话,他还是不想搞出人命。

“先看好他。”薛汶说道。

等着他回答的男人应了一声,却又紧接着补充道:“老板,您还是尽快做决定。拖得越久,风险越大。”

薛汶没回应,仿佛默认了。

走出乐器行时,原本空无一人的街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辆车。

黑色轿车就停在路边,似乎正在等人。见薛汶从店里出来,后座的车窗便缓缓降下来,露出一张男人的面孔。

“薛老板,”男人热情地挥挥手,表现出的态度和他那张天生带点狠戾的脸截然不同,“有没有空啊?我们聊两句。”

“陈先生怎么来了?”薛汶停下脚步,环顾周围一圈,“在这里聊?”

偶尔吹过的夜风中,时不时传来远处大路上车辆驶过的呼啸。永利街上除了他们以外,再没有别的行人。

“薛老板饿吗?要不一起吃个宵夜,我们边吃边聊。”

“那就麻烦陈先生带路。”

位于郊区的大排档生意异常火爆,晚市高峰明明已经过了,铁皮大棚下的一张张桌子却基本还是坐满的。

“薛老板是不是很少来这种地方吃饭?”陈先生,或者说,陈显一边给薛汶开啤酒一边问说。

“确实,”薛汶接过递来的一整支啤酒,放到一边,倒也不否认,“我是无所谓的,只要东西好吃都不挑。主要是怕另一边不满意罢了。”话音刚落,他忽地鼻子一痒,于是及时地扭过头,冲没人的地方打了个喷嚏。

陈显见状,关心道:“哎呀,换季了,薛老板注意身体啊。”

薛汶摆摆手,说多谢关心。

大排档起菜就是快,哪怕是现点现做,几分钟就能端上来,很快,他们这桌的转盘就被一道道新鲜出炉的菜肴铺满。

“我跟你讲啊,薛老板,”陈显开口,语气里充满着恨铁不成钢的感慨,“我三房不是在加拿大给我生了个儿子吗?那小子简直是来讨债的,样样都不学好,我盼着他能争气点给我考个好大学呢?他天天给我出去混,连现在读的这个大学都是我花钱给他买进去的。

陈显这一大串话越说越来气,

“而且我和他说过多少次,不要碰毒品、不要碰毒品,他倒好,权当我的话放屁!要不是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我立刻把他扫地出门。”

一连串的输出后,陈显终于停了。他仰头对着酒瓶猛灌了一口酒,看起来在努力遏制怒火。

薛汶一直只是听着,没有贸然接话。陈显约他吃饭的行为本身就有些奇怪,那人开口就谈家事更是离奇。要知道,他俩虽算是熟人,但充其量也不过是比较亲近的商业合作关系,薛汶给钱,陈显帮忙处理脏活,并没有熟到可以聊家常的地步。

“不过,有时我也在想,孩子搞成这样,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有问题,”发泄完地陈显忽然又开始了自我反省,“是我没时间去管教好他,他不把我当父亲也是情有可原。对了薛老板,要是你,你会怎么办?”

“陈先生不必太自责,”薛汶客套地回答道,言语中巧妙地回避了陈显的提问,“有些话即使说了,孩子也不一定听。”

“所以啊,我都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才好,”陈显看上去确实非常苦恼的模样,眉头一蹙,眼尾的皱纹刻着的全是心烦,“讲到底也是亲生的,总不能跟处理别的一样处理掉。”

空出来的沉默被隔壁桌推杯换盏的喧闹填满,此时此刻薛汶已经很清楚陈显今晚来找他是为了什么,并且,对方必须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回答。

“家人就是家人。”薛汶的回答十分简单,因为他不想多做解释。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薛老板。”陈显很是感慨地回应。

薛汶笑笑,低头看了眼手表,说:“太晚了,我得先走了。陈先生慢慢吃,我要先走一步。”

陈显倒是没拦他,还特别热情地问要不要打包点回去。

“哦对了,薛老板,”就在薛汶转身要走时,那人忽然喊住他,意味深长地说,“最近雨水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记得打伞。”

折腾了一大圈,等真正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快要午夜了。

客厅的灯亮着,暖黄的光亮透过窗户落入前院,薛汶打开门,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坐在沙发上,还没有去睡的薛怀玉。

说来,这人最开始明明是因为腿上的伤才住到这里的,现在伤早就好了,却因为他们谁都不曾主动提搬出去的事,就当不知道般赖着没走。

“哥,这么晚才回来?”薛怀玉见薛汶进门,轻轻合上了手里的书。

薛汶远远瞥了眼,书本暗绿色的硬壳封皮上是两个烫金的字,写着“白痴”。他认出那是自己好几年前买回来的那本,当时看了大半,后来工作太忙便搁置了,等再有时间时,却已然失去了重新翻开这本书的心境和勇气,这本书也自此被他束之高阁,好几年都再没动过。

“嗯,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下,”薛汶回答道,“倒是你,怎么还没睡?”

“因为在等你回来啊,”薛怀玉放下书,起身走到薛汶身边,只见他微微低头,凑到薛汶脸侧闻了闻,说,“喝了不少。”

薛汶抬手把人抵住:“你没必要等我,万一我今天更晚,甚至整夜都不回来呢?你要白白等到天亮吗?”

“那你就应该提早告诉我去了哪里,去做什么。”薛怀玉贴在薛汶耳边,回答得理直气壮,就连逻辑也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你想让我跟你报备?”片刻的沉默后,薛汶忽然开口。

薛怀玉歪着脑袋紧紧地盯着他看了会儿,也用问句给予回应:“不可以?”

“可以,”薛汶的答案出乎意料,他直直盯着薛怀玉的眼睛,地缠在一块,切割楼与楼之间本就只剩一线的天空,最后汇集到布满污渍的电箱里。

可以想像,这一路上大概率是不会有摄像头的。

薛汶七弯八拐地顺着巷子穿过了这片楼房密集的区域,来到大马路边。

马路对面,一栋高楼矗立在飞扬的尘土之中。

这栋楼是旧时代的标志。大概二十年前,这附近曾是繁华的商业街,大楼的一到三层一度是整个片区的第一间高档百货商场,而三层以上则是居民楼。

可如今,大楼早就人去楼空,不仅楼上的住户全部走光,底下的百货商场也早在十年前就倒闭关门。原本张贴在大楼外墙上的巨幅海报被撕了下来,只剩一面生锈的铁板,遭受风吹日晒。

唯有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幸免于时代浪潮带来的劫难,因疯狂上涨的地价和日渐紧缺的空余用地仍在使用中。

保安亭不见人影,烟灰缸里的烟头似乎刚刚熄灭。车库灯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潮味。各式各样的车辆完全不按地上画好的格子停放,而是见缝插针地停得乱七八糟。其中一些车只消一眼就知道停进来后许久都没动过了,车上落着厚厚一层灰,像是棉絮一样。

薛汶根据指引,来到东南角的一个车位前。那儿停放着一辆没有上牌的黑色轿车,车身对比左右两旁的车格外干净。

他走到后座门边,伸手轻轻一拉门把——果然,门没有锁。

车里有一种才清理打扫过的气味,后排的座位上放着一个眼罩。薛汶按照要求坐进车里,关上车门,随即将眼罩戴上。

然后就是不知道何时会结束的等待。

时间在黑暗与寂静中变得格外漫长,每一秒都像是一辈子那么煎熬。

周遭偶尔会莫名其妙地发出一些不知名的响动,那些细微的声音因为视线被剥夺而被无限放大,变得十分清晰,一次次地让薛汶虚惊一场。

反复的折磨下,紧张的神经开始渐渐疲劳麻木。薛汶好几次都想要伸手将眼罩摘下来,却又生生忍住了。他开始后悔中午吃过药后没有先睡一觉,以至于此刻他努力想要打起精神,头脑却乱得像浆糊。

直到身侧传来车门被拉开的声音,薛汶才悚然从煎熬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不知从何时开始走神了。

打开的正是自己这一侧的后座车门。地库的气味再次涌来,薛汶本能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完全忘了自己双眼被蒙着,看不见丝毫东西,但他反应也很快,在转头的同时便已抬手,试图控制住对方。

只可惜,对方似乎料到了他的反应,完全没有打算和他硬碰。

颈侧猛地升起一阵剧痛并迅速地如蛛网般在整个上肢蔓延开来,薛汶咬紧牙关忍耐,可那股疼痛眨眼间便化作一片沉重的疲惫感席卷而来,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薛汶的意识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地便被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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