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除了尼娜,谁也没有发觉马克斯已经出去。
“巴乌姆先生出了什么事?”玛达米勒问。
“人家跟我合作,又不是现金保管员,难道我还得监视着吗?”博罗维耶茨基开玩笑地回答说。他感到高兴,因为这位合作者的眼睛已经不会再盯着安卡,不再监视他和玛达的谈话了。玛达听说他在恋爱,很不高兴,催着她父亲要走。可是米勒今天心情很好,这时拦腰搂住博罗维耶茨基,按在女儿身旁,粗声粗气地嚷道:
“傻丫头,给你找了个丈夫,就别急着回家了。”
米勒把他们拉在一起后,他俩坐在那儿很不自在。
玛达低下了头,全神贯注地戴着手套,听着他低声说话;这话声过去曾使她欢喜得浑身发抖,今天却在她心里引起了凄凉和忧郁的共鸣,以致她担心自己忍受不住,非哭出来不可。
米勒坐在尼娜身边,不时高兴地拍着她的后背;他只管高声说话,对周围一张张笑脸和特拉文斯基的窘相却视而不见。
“在你们这儿我真痛快!我家的宫殿虽也漂亮,可是我在那儿感到不舒服。我想有个象你这样的女儿。”
“你这不是委屈了玛达小姐吗?今天她很漂亮。”
“是的1,玛达是漂亮,可她是个傻瓜。我想把她许配给波兰人,让他们享有象你这样的沙龙,宾客满堂,这样我就会常去瞧他们。我喜欢这样。”——
1原文是法文。
“这在罗兹很难做到,因为这里没有阔人,你不会同意把女儿许配给他们的。”坐在尼娜身边的库罗夫斯基轻声说。
“啊哈!库罗夫斯基先生!我说不定还可以把玛达嫁给您,或者嫁给博罗维耶茨基呢,你们俩都是正派的厂家嘛!”
“多谢,多谢!”库罗夫斯基握着他的手,讥讽地说“不过有比我们更合适的人,我听说凯斯勒正在打主意。”
“凯斯勒?哼!让他娶他动物园里的母猴去吧,我女儿他甭想沾边!你不知道,他是个乡下佬,臭流氓?”他骂完后,便痛痛快快地大笑起来,还要亲吻尼娜的脖子他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
“你今天为何这样心情不好?”卡罗尔轻声问道。
玛达没有吱声,只是用手帕掩着她那因为忍性了哭泣而抖动的嘴唇和发烫的脸。她抬起眼睛,久久地看着他,因此使他感到烦了,便挪了挪身子,又问了一次。
“噢,你的未婚妻来找你呐!”她指着正在客厅里到处张望的安卡,低声说。
他于是不乐意地向安卡走来。
“卡罗尔先生,维索茨卡太太要走,你送送我们吧。”
安卡十分客气地和玛达辞别后,玛达目送他们走过几间客室。
“梅拉小姐,咱们也走吧!”维索茨基说完,便去找正在客厅僻静之处打盹的梅拉的姑妈;他回来时,遇见了母亲。
“我们要走,你跟我们一起走吗?”
“不行,我得送送格林斯潘小姐。”
“别人不能送她?”
“不行,别人不能送她。”她强调说。
母子互相不高兴地瞧了一下。
母亲瞪起了眼睛,可大夫的目光却显得镇静、决断。
“一会儿就回来吗?安卡到咱家去,还有博罗维耶茨基,也等你回来喝茶?”
“我来不及,因为我还要到门德尔松家去。”
“随你的便随你的便”母亲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了,连手也没有伸给他吻,就走了。
可是,维索茨基却没有管这个,只顾帮梅拉穿衣。
梅拉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口,因此他俩马上走了。
“到鲁莎家去好吗?”
“去鲁莎家,好好,你要是愿意,到天涯海角我们也去。”
他热情地表白道。
“语言是超过愿望的,语言也是超过可能的。”她低声说道,那星期天傍晚的宁静攫住了她;他也回到了现实,想起了才下的决心。
“噢,那不对,我说话是算数的,只要你带我走,到哪儿都可以。
他战战兢兢地抓住了她的一只手。
“现在我带你到鲁莎家去。”她一面回答,一面握着他的手,不愿放下。
“以后呢?”他低声问道,盯着她的眼睛。
“明天给你回答。”她一边说,一边望着那迅疾跑着的马。
姑妈在前排座位上不停地打着瞌睡。
他俩在沉默中坐着,感到惬意地把发热的脸迎着阵阵强风,因为马车跑得很快,象皮球一样的车轮在坑坑洼洼的马路上乱蹦乱跳。
他俩都觉得一个决定性的、转折的时刻就要来到;过一刹那,他们的心就会说话,其实这话早就存在于他们的心中,但它被压抑了很久,终究要说出来的。
他们以明亮的眼光互相望着,彼此洞察对方感情的秘密;
每看一阵之后,两人就更加接近、更为知心了。
梅拉没有忘记自己的决心,她感到这是必然的,感到痛苦和悲哀在折磨她;但她同时也十分惬意地沐浴在一股神奇的激流之中,这激流流过了他们的心房,洋溢在他们的脑海和那充满了使人感到舒适的温暖的血液里。
她感到幸福,因此浑身发抖,等着他的表白;她深知自己也会对他倾诉一切,向他表露自己全部的爱。
她觉得自己存在一种无法抑制的欲望,要痛饮这杯幸福之酒,要一举干杯。
她想就此纵情地享乐一番,不管明天将会怎样,也许正是因为她知道明天将会怎样,她才有此想法。
虽然这个魔怪老是在缠着她,朦胧浮现在她的记忆里,并且用明天可怖的图景给此刻的幸福投上阴影,可是她逃避了它,她要忘掉它,哪怕一晚也好,一刹那也好。
她握着他的手,把这只手时时按在自己剧烈跳动的心上,不时用它抚摸自己热乎乎的面孔,她的肩膀紧紧靠着他,一双燃烧着的眼睛凝望着远方。
他躬下身子喃喃细语,由于挨她很近,使她感觉到他的嘴已经触到她的脸上。
“梅拉”
这微小的沁人肺腑的喊声就象一把烧红的刀,在她耳边一飞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