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映之摇首。
他受了伤,被趁虚而入下了灵珀子,这本是一味稀罕的炼气补元的猛药,修行之人若急于求成,想要短时间提升修为一日千里,便会不惜代价地去寻灵珀子。但风险也很大,若没有深厚的修为作为根基,恐怕会适得其反引火烧身。
灵珀子还有一种用途,却鲜少为人知晓。
那就是此物若和疗伤、益血、止痛的几味药材,按照一定的配比,同时服下后,药性叠加会成为一种秘药、毒药,叫做惜眉妩,又叫美人误。
灵珀子本来就是增补之药,所以成为惜眉妩、美人误后,无药可解,药性既劲烈又绵密,哪怕是最清心寡欲之人也无法抗拒,纵然是坚冰铁石,也会融为一汪春水,意乱神迷间任人予求。唯独谢映之修为精深,还能勉力保持神台的清明。
他命人点了三炷奇南香,这香的气息悠远高旷,燃烧地极慢。他只要耐过三炷香的时间。
此刻,他鬓角沁出了细汗,乌发如堆云泼墨,山雨欲来,微微散开的衣领被薄汗沾湿,隐隐透出清修的锁骨。
奇南香寂寂燃烧,夜还很长,谢映之的心力也随着燃去的香灰,一点一滴地耗尽……
谢映之推测,下毒之人很可能是玄门内的人,因为外人根本没机会得手。至于目的,很可能就是想折损他的修为。
萧暥气得剑柄都要掰断了,但长剑再利,可横扫千军、斩尽敌首,让虎狼色变,却无法除尽宵小,对藏在阴暗中的蛇鼠更是无计可施。
到底是谁行此下作的暗算,一出手就是美人误,倒是阔绰,若被他抓到,抄家削了扔宫里当太监,给皇帝洗袜子去。
“先生一直这样忍着,会伤身罢?”他小心翼翼问,仿佛面对是一座如玉雕琢的清冷神像,风华之下却是一触即碎般的脆弱。
谢映之双目微阖,艰难地咬着下唇,声音轻如片羽,“请你出去。”
萧暥立刻会意,这是清场了。中了这美人误,又无法解。还能怎么着,只能自己纾解了。
他识趣地绕过屏风,走出居室,赶紧清场,刚要吩咐外面的士兵严加把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天书房里,那本御中术掉落在地时,谢映之满脸的惊骇不明……
他忽然有点不放心,犹豫了下,又折回去。
火光灯影,纱幔浮动间,奇南香才燃去了一半,长夜漫漫,室内香雾凝静。
透过屏风和纱幕间的空隙,他果然看到谢映之依旧静坐如渊,纹丝未动,秀如雨后山黛般的长眉紧蹙着,如浸透了水的乌羽般漆黑清利,几乎斜飞入鬓。
他身上也已被薄汗湿透,细致的肌肤泛着水泽光华,朦胧中有氤氲之色,清致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出薄如春色的红云。
他的另一只手按在膝头,紧攥成拳,袍服的边角揉皱了一团。
玄门无情,不近声色,谢映之又向来清冷寡欲,高洁俊逸,衣衫从来都是一丝不乱,即使是炎夏也清凉无汗,如今这个样子,大概已经是他最难堪的时刻了。
倾世风华,似流水落花,委落一地。又宛如谪仙饮苦受难,让人不忍相看。
萧暥脑中一个念头闪过,果然是这样。谢映之根本不懂该怎么办?
可能他连这是什么情况都不清楚……
萧暥深吸一口气,知道说这话很欠揍:“先生,你是不是不会啊?”
“嗯?”谢映之蓦地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隽妙非凡的眼眸,眼梢挑起灼人的飞扬。
清艳而凛冽,魅致又肃杀,带着一种混合着矛盾气质的深诱,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眼帘。
谢映之瞳孔一震,瞬地收回目光,面色微变,立即别开脸去,气息有些不稳,语气分外冷淡,“不劳费心。”
萧暥已经明白了,果然是不会。
他怎么会那么单纯……
萧暥叹气,等着,我这就借本书给你看啊。
他刚走出几步,忽然想起来,糟糕,没书了。
正因为那天被谢映之撞见那本御中术,显得他怪不正经的,所以那些书都被他处理掉了。现在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萧暥没辙了。
只有豁出去了,总不能看他一直忍着,反正这种事军中也常见,没啥大不了的。
他走上前,握住了榻沿上那只骨节紧绷的手。
谢映之猝然一惊:“你作甚?”
萧暥顶着被当成色狼的压力,无奈道:“我教你。”
……
纱帘随风而动,拍打着车窗发出轻微的啪啪声,谢映之戛然止住了回忆,心中暗惊。
怎么会这样?
这应该是前世的往事,但是在溯回地时,他分明已经把自己前世的记忆都封印住了。怎么可能会有遗漏?
难道说是……
他的手不自觉按了按锁骨下方,伤口隐隐作痛。
看来是如此了。
自从潜龙局,他中剑受伤以后,神思就有些不稳。
他还是小看了魏瑄的秘术修为。
潜龙局上那一剑凝聚着极为强劲的秘术攻势,不仅伤了他的身体,居然还触及了他的心防。
而在潜龙局后,他一直没有时机修养调息,这种情况下,一旦遇到勾起往事的只言片语,溯回地时被他封印住的前尘回忆,就会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