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儿死了!”
一大早走到学校,就听到学校里的人们在议论纷纷。
黑娃儿是永兴小学厨房里的炊事员,那时候二十三四岁左右,中等个子,长得浓眉大眼,皮肤黄黑黄黑的,记忆中,黑娃儿的眼角眉毛里仿佛还有一块黑色的胎记,他是否因此而得名,三十多年过去,现在早已无法考证。
1981年,我在永兴小学读小学一年级,那时候,学校里每天都要为学生蒸饭。学校厨房里有两个师傅,一个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名叫唐明元。唐明元其实就是本文的主人公黑娃儿的父亲,人们都把他喊作唐老将,唐明元的个子不高,背有点驼,走路时常常非常剧烈地咳嗽,听人说他有严重的支气管炎和哮喘病,但却又仿佛一直都没有治好似的。另一个稍微年轻一些,名叫邓怀勋。邓怀勋喜欢下象棋,棋艺并不见佳,常常邀约学校里的一些老师一起躲在厨房旁边他的寝室里,坐在床上和一些老师下象棋,他也常常悔棋,一旦棋子被吃,他就会气急败坏地拣回棋子紧紧地抓在手里和人争得面红耳赤,也常常因此闹得不欢而散,但没过几天,那屋子里又会传来下象棋的喧哗声和争吵声。
尽管如此,但厨房里的两个炊事员却几乎从未耽误过为学生蒸饭的工作。那时候,每天一大早,学生们从四面八方赶到学校里读书,离家稍远的学生可在学校里蒸中午饭吃。说是蒸饭,其实就是自己准备一个洋瓷盅盅,来学校之前,先在家里往洋瓷盅盅盛上一两抓米,将米淘洗淘洗,再砍一两坨红苕丢在里面,然后将饭盅放在学校厨房的案板上,蒸饭的两个师傅就在学生们上课读书的时候,慢腾腾地将学生们拿来的饭盅盅一个一个地放进一口大铁锅里,盖上一个很大很大的锅盖,然后架起煤炭为学生们蒸饭,蒸上三节课的时间,就打开锅盖,将学生们的洋瓷盅盅一一取出,整整齐齐地摆在案板上,等到上午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声一响,学生们蜂拥而至,学校厨房里顿时一阵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学生们各自东张西望地寻找着自己的饭盅。有时候,厨房里偶尔也要卖菜,一般都是卖点青菜萝卜,或者酸菜,有时候也要炒点肉卖,但很少有人吃得起。学生们往往都是自己带一个玻璃瓶子到校,瓶里装着从家里带来的一些酸菜或者咸辣子豆瓣,倒点酸菜在饭上囫囵囫囵也就是一天的中午饭。
也许是唐明元的年事已高的原因吧,也许是唐明元身体有病的原因吧,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当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像往常一样,一大早,我端起一个洋瓷盅盅又到学校厨房里去蒸午饭的时候,听人说,唐明元已经提前退休了。在厨房里,看到了一个新来的年轻人,浓眉大眼,眼角仿佛还有一块黑色的胎记。听人说,他是学校厨房里的老炊事员的儿子,接的老人的班,现在是学校厨房里新的炊事员。
从学校厨房的大门旁边出来,有一个小小的清洗饭盅和淘米的洗衣台,洗衣台上安有一排自来水管,台子旁边有一架木楼梯,爬上楼梯,往右走,二楼是宽敞明亮的木楼,黑娃儿的宿舍就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小木楼,宿舍里有一架挂着雪白蚊帐的架子床,一张黑色的油漆小圆桌,几根独凳,一张半人多高的洗脸架上摆着一个白红色的洋瓷洗脸盆,看上去,这在当时也算是非常时髦和洋气的了。
黑娃儿这人对人十分耿直豪爽。小时候,我常常跟着我家二哥跑到黑娃儿的寝室里去耍。说是去耍,其实也没有什么耍的,二哥和黑娃儿在一起也就是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瞎扯,大多时候在一起都是在摆学校里的哪个女人和村里哪个女人漂亮等等什么什么的。说到说到,又往往手舞足蹈地哈哈大笑起来,震得木楼的楼板都仿佛烟尘斗乱起来跟随着兴奋不已似的。
黑娃儿对人很耿直豪爽,每次在一起耍到快吃中午饭的时候,当我二哥说声马上要回家煮午饭的时候,黑娃儿常常就会大声武气地说道:“走走走,走个球地走,中午莫走,你两兄弟都留到我这里吃饭,我马上到厨房里去炒个青椒肉丝来陪你两兄弟来喝两杯!”话没说完,黑娃儿转身就“咚咚咚”地下楼钻进厨房里去炒菜准备午饭去了。不大多时,黑娃儿就兴高采烈地端着一大盘肉丝,手里提着一瓶白酒,又“咚咚咚”大步流星地赶回寝室里来了。
“来来来,都给我到桌子边坐起坐起,中午咱们哥们三人好好地整几杯,再尝尝老子的手艺究竟好不好!”黑娃儿一边大声武气地招呼着我二哥,一边动作麻利地就往黑色的小油漆圆桌上摆好了菜。黑娃儿和二哥往往一边喝酒,一边划拳,一顿饭吃下来,两人往往都喝得面红耳赤,才蓦然发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下午了。然后大家才会恋恋不舍地离去。
黑娃儿对人的热情好客和耿直豪爽的名声因此不胫而走。因此,街上的很多街娃也常常有事没事就跑到学校的黑娃儿的寝室里去混吃混喝。但黑娃儿往往也都来者不拒,几乎都是热情接待。
其实,黑娃儿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个弟弟。因为父亲退休接班的事情,一家兄弟姊妹四人闹得非常不和。
后来,真没想到的是,黑娃儿出事了,而且出事出在女人身上。那时候,利溪镇子上办了个丝厂,厂子里面可谓美女如云,光棍儿一条的黑娃儿每周周末,有事没事就喜欢单枪匹马地从永兴往几十里地外的利溪跑。说白了,其实就是为了去厂里找个对象,黑娃儿看上了一个漂亮的丝妹儿,就死心塌地的去追。谁知那个漂亮妹儿已经有了男朋友,那个男的知道这个事情后,并不声张,偷偷摸摸地喊了十几个人,在利溪街上寻到了正在馆子里吃饭的黑娃儿,然后将黑娃儿强行押到利溪嘉陵江边的河坝里往死里打。
被打得半死的黑娃儿也不知是被谁抬回永兴的。在床上躺了很多天,吃了很多药,后来终于能够下床走路了,但走路的时候,佝偻着腰身,常常剧烈地咳嗽和吐血。后来,为了进进出出的方便,黑娃儿从学校二楼的木楼搬到了校门边的一间屋子里住。小时候,我每天上学经过黑娃儿的寝室时,常常看见黑娃儿倚靠在宿舍的门边剧烈咳嗽。我总是要问一声:“黑娃儿,你的病好些没?”黑娃儿总是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地一边点头一边小声回答道:“好些了,好些了!”
后来,听人说,病中的黑娃儿有了一个女朋友,是兴旺镇和平村那边的人。是媒人介绍来的,据说是因为看中了黑娃儿在学校里有个正式的工作,虽然是个煮饭的炊事员,但毕竟每月有工资可领,看在钱的份上也就答应了这门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