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匆匆回宫,没有通知任何人,母亲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姜真知道母亲心里对青夫人一直有不满,关系也只是表面上还说得过去,不知她召青夫人在说些什么话。
她总觉得不对,她和封离的婚期就快近了,几月前母亲突然提出要她去城外一处地方静修,为她成婚祈福。
这真的是巧合吗?
姜真还在琢磨,侍女却扑通一声跪下,语气慌张喊道:“殿下。”
她回过头,来人掀开门口挂的帘子,一位欣长的少年侧身走进来。
少年眉秀目炬,完全无视跪了一地的下人,语气有些期期的:“阿姐。”
他年纪还处在变声的尾端,声音有些干涩沙哑。
姜庭长得很快,已经和她差不多高了,长发束起,编了两根小辫子,垂在两边,束起的头发总是带着点黄色,发尾有些干枯,可能是小时候留下的后遗症。
他长得和姜真完全不像,脸色苍白,像是长年没见过光。奇骨贯顶,鼻梁挺直,眼型细长,一边脸戴着眼罩,遮住了他那一只与众不同的重瞳。
不久前才下了大雨,温度骤降,他却穿得不多,只着了一身绣金边的黑色劲装,脚踏长靴,整个人像一把蓄势待发的利剑。
姜庭还未及冠,但有自己的住所,来得这么快,怕是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了。
姜真既觉得他把她盯得太紧了,这么大的孩子,不该这么黏人,又确实有些想他,于是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姜庭头发很硬,根根分明的,他稍稍弯下腰,低下头任由她抚摸他的脑袋,温顺地说道:“阿姐是想我了,才这么快回来。”
姜真看他丝毫不提封家的事情,伸手揪了下他耳朵。
他轻声嘶气,被姜真扯着走了几步,才撇了撇嘴,散漫地、压着语气开口:“你知道了啊。”
“为什么不说?”姜真看着他的露出来的那只眼睛,里头黑沉沉的。
她离开京城后,姜庭每隔几天都会给她写信,直到前日,姜庭给她寄来的信上,都没有提过任何有关京城大变的事情。
姜庭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我只是不想让你在外心情不好……”
姜真心里涌上一股无力感:“你知道封家倒了,意味着什么吗?”
“士人、清流早就对父皇积怨已久。”
少年声音哑哑的,虽然因为年纪尚小,身材还有些瘦削,但说话时气势已经不让他人:“也许这件事会成为他们发难的理由。”
姜真说道:“你知道。”
“是。”姜庭虽然戴着眼罩,但依然难掩俊秀出挑,笑眯眯的:“阿姐,在根基摇摇欲倒的房子上加固没有意义,反正都是要倒的,不如推翻重建。”
“你说得容易。”
姜真早就在他进来时屏退了下人,也不怕他这话传出去,声音艰涩:“一推一建看似容易,每一块砖,都要人用命来砌。”
“人总是要死的。”姜庭抱胸:“对连饭都吃不饱的人来说,死于买不起的米、服不完的徭役和死于战乱有什么区别吗?”
“你!”姜真轻轻打了下他脸,他不以为然,还把另一边脸凑过来,朝姜真吐了吐舌头。
姜真说道:“你不要乱来。”
至少,不能做第一个乱来的人。她想。
姜庭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含糊地嗯了两声,抱着她胳膊,嘴角微沉:“姐姐,你回来得也正好,去和那个姓封的把婚约退了吧——早知道他是个废物,现在下了狱,只会连累你。”
姜真没有回答他的话,掐了掐他的脸:“封家现在情况怎么样?”
“父皇……发了大火。”姜庭靠在她肩膀上,漫不经心地,像是在说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语气甚至还有些轻蔑:“给封家扣谋反帽子的是清水吴家,不过吴家也是个表面幌子。最重要的是,他信了,封家的老爷子已经被当众斩首,其余族人押在诏狱,想必这几日就要处理了。”
姜真迟疑了片刻,却出乎姜庭意料地,先问道:“封瑶被关在哪里了?”
封瑶是封家的小女儿,是封离的亲妹妹,性格有些任性,和唐姝平时玩得好些,姜真和她平时相处不多。
女眷在这种无妄之灾里总是更容易受到不应该受到的伤害,封瑶还是家里千娇百宠的宝贝,姜真心里有些不妙。
姜庭对封家的状况了如指掌,闻言眯了眯眼:“她在封家下狱那天就自尽了。”
他没有再多说,姜真阖上眼。
姜庭看着她,眼神慢慢冷凝:“阿姐,你会退婚的,对吧。”
姜真闻言,将他额头一点点推开,声音沉静如水:“我是为了继续履行这个婚约,才回来的。”
姜庭闻言,呆愣在原地,突然眼眶红了一圈,二话不说扑到她怀里,紧紧抱住她,泫然欲泣道:“你自己都难保,还想保住他?”
姜真拍了拍他的肩,温声安抚他:“我有我的办法。”
“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姐姐。”
姜庭的声线还带着哭腔,在姜真看不到的地方,苍白俊美的脸上嘴唇抿得笔直,眼底闪动着森寒的光:“父皇几乎杀了他全家,你帮他,他未必会领你的情。”
“我知道。”姜真淡淡道:“我做事不是为了让他领情。”
她一边想着办法,一边轻声与姜庭说道:“天下无行则不信,你知道父皇已经失了人心,但你不能。”
“你回去吧,我会和母亲谈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