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庙的所在比葫芦巷和平脚巷还要荒凉,标明巷名的石牌早已倾覆在了荒草腐土之下,附近只有一家住户,据说是一对耳不聪目也不明的老夫妻,在巷子里的房屋废墟间清理出了一些土地,养了两只羊儿,在此种菜放羊,倒颇有点“市隐如荒野”的风光,起码一个普通人到此,看到一畦畦的菜地,两只羊儿在柳树下静静地啃草,左近一个人也无,很容易生出自己已经出了双河县城的错觉。这种景象,在华林眼里看来,既寻常又不寻常,说寻常,是因为双河县有一半的城区都已经荒废,城墙之内似这般退回到农家风光的也不止这一处,其实仔细想来,这不过就是双河县的一个缩影罢了。山区既然没有出产,双河平原物产比起下游诸县不算富庶,朝廷大军驻扎的时候的繁荣就只是无根之木,双河县的本土,实在是支撑不起如此庞大的城区。等到和平年代一来,仙官不至,朝廷大军撤走,县城里许多地界就自然而然地恢复了原来的景象,就好似一地矿产掘尽后,矿业公司与工人离去,剩下的居民自然务农而生。说不寻常,是因为此巷两旁占地广大,与葫芦巷、平脚巷两旁居民住屋狭窄简陋不同,华林此时不但有周怀仁的记忆,还出入过好些县城里的豪门大户,对双河县的大户宅邸格局也有了些印象,现在仔细一一看去,竟然从菜地分界、荒草破瓦中看出一些宏伟布局,其气象广大,远胜他进出过的那些大户,可以说是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巷子里居住的这对老夫妇,所有维生的全部菜地,据他看来,竟然完全是在一家原来的花园之中开辟出来,这样的格局,旁边居然不是将军庙而是狐仙庙?待他一直走到巷底据说是狐仙庙的所在,抬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那里哪里是什么狐仙庙!原来那里是一处坍塌的石头假山,被狐狸选作了洞穴,就有一些愚民不知怎地,以为狐狸有灵,在此烧香上供,地上还残留着香烛的痕迹,可以看出是才上供不久,看得华林也不禁摇头搓叹,这些人现放着城里现成的仙官不拜——说不拜还是轻了,根本就是明目张胆地诋毁——却在这里供奉一些法力也无的狐狸,端的是可笑之极!他把头摇了摇,转身踩着遍地的碎砖烂瓦离去,就听到身后似有人“咦”了一声,他心里有数,往前跨出一步后,忽然转身,背后哪里有人!只见一条黑蛇沙沙地从草丛中游过,左右并无一点人踪。远处太阳渐渐沉下,四处飞鸟鸣叫归巢,华林从病家出来的时候本已不早,经了一番徒步后时间更晚,此刻他估计芳杏堂等一般店铺也差不多到了该上门板的时候,整个双河县也就少数大酒楼和一些专做一些夜间买卖的生意诸如赌坊妓院之类还会继续开张,其他人都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双河县的许多古早制度早就名存实亡,唯独宵禁一如以往,不是店家不肯趁夜做生意,实在是没有买卖可做,毕竟除了少数从州城里来的商人还要寻欢作乐以外,其他人都是早早歇下,有什么生意,尽可等到明天再做,何必大晚上的浪费灯油呢?
但是华林眼见天色将晚却毫不担心,他艺高人胆大,既然袖中有刀,身为一个上辈子贼窝出来的人,又何必怕什么黑夜?他只循着那条黑蛇跟去,那蛇看有人跟来,慌忙翻石钻洞,可是华林岂是那等笨拙之人?他一个在水上山上都跑得过的人,眼睛又尖,两块假山石又哪里拦得他住!眼看着华林追到眼前,那黑蛇盘起身子,朝他吐出分叉红信,华林却住了脚,说道:“我看你不是一条普通的蛇啊。”黑蛇吐信不止,华林又说:“你是这里的精灵吗?”黑蛇依旧朝他吐信,华林看到问话无效,讶异道:“你不会说话?平脚巷的蛇姑娘就会——”“什么!”黑蛇登时口吐人言,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诈我!但是——你能看出我是个姑娘!你也不是普通的丫头啊!”华林点了点头,郑重之极地说道:“我从小就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一些东西……我想知道有没有其他人能看到,我找过很多跳神的人,他们都不能和我一样看见,我想到这里来找狐仙,但是只看到了普通的狐狸,然后就看见了你。”黑蛇立起身体,光是上半身就有华林这么高,它一对金黄色的蛇瞳郑重地凝视一动不动的华林很久,轻声道:“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