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
班遥回转身子,顿足道:“你以为我不敢找我父亲么?我母亲……她不久前陨落辞世,我去碧霄宫哭拜了一整夜,父亲还是守着那焱阵图,始终不肯见我,只叫金长老传话给我,命我乖乖等你来娶我。我苦苦追问,父亲却一定要等到你我成婚之后,再当面与我解释。我不明白他为何非要逼我,我不明白,不明白!”
宗裕骐看她神情痛苦,备受丧母之痛的苦楚。他心有不忍,也就放软了声气,说道:“班姐姐,原来你是一肚子苦水。我想……班昊仙师或许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你是他的独生爱女,他不至于无缘无故逼你出嫁。”
班遥眼含清泪,不置可否。
宗裕骐说道:“但求你体谅我的难处。我父皇早已将联姻喜讯昭告天下,相邻数国早遣使者来祝贺打探。你此刻叫我下山去,可以,但总得给我一个说法,以堵天下悠悠众口,不然置我金乌国皇族颜面于何地?”
班遥微一迟疑,说道:“这……你待如何?”
宗裕骐说道:“金长老白天对我说了,明日班昊仙师会离开碧霄宫,亲自为你我主持婚事。只消见到他本人,我们就与他商议退婚事宜,再请媒人金长老做见证,或是写下文书,或是定下信物。我好拿回去启禀父皇,明明白白作个了断。”
班遥急道:“你这样做,正中我父亲的下怀。他就是要拖到我们成婚之后,把生米煮成……煮成……叫你我难以回头!”
宗裕骐忙道:“我岂会等到煮……煮饭以后再提退婚?当然是一见到班昊仙师的面儿就提啊。”
班遥连连摇头,说道:“你不明白,我父亲知道我不愿嫁给你。我猜他已备下……备下了……你要是提出退婚……真到了那时候,可就由不得你我了。”
宗裕骐听得糊涂了,不解道:“班昊仙师是威震三界的得道高人,难道他竟能老起脸皮,强逼我们圆房吗?”
班遥神色窘迫,似乎难以启齿,在床前来回踱了几步,把心一横,说道:“好,你不走,我走!就算拼着父亲责怪,我也不能稀里糊涂跟你成亲。”说罢大袖一挥,身如飞燕,纵身跃出了窗户。
宗裕骐不料班遥说走就走,连声喊道:“姐姐,姐姐!”他顾不上穿靴,赤足追到窗口,却见月色下飞来了一匹梅花鹿。班遥翻身上鹿,鹿鸣呦呦,四蹄翻飞,载着班遥疾驰下山,瞬息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宗裕骐看得呆了。
他涉世不深,实不知如何是好,拉上窗户,回到屋里,在床侧坐下,一会儿想:“我该赶紧去找金长老,他是媒人,且看他如何处置。”一会儿又想:“可金长老又不是月老,他难道能让班遥爱上我?”
宗裕骐越想越是心烦,腾得起身:“人家都不要我了,我还留在这儿碍眼作甚?反正此事曲不在我,我宗裕骐问心无愧。不如叫醒了大伙儿,收拾收拾回家去罢。其实,这趟也不算白来,我还腾云驾雾飞上了一趟山呢,虽然只能闭着眼睛,但是飘飘荡荡的,多好玩啊。”
他这么一想,心情登和。自行穿上靴袜,束了束腰带,就准备叫人进来给他梳头。
还没张口,忽听得笃笃笃声响,有人在敲他的窗户。
宗裕骐咦了一声,问道:“姐姐?是你去而复还么?”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问道:“你回心转意了?”
今夜月光清亮,玉宇通透。窗外竹影潇潇,却见一个白衣人赫然立在窗前。这人将风帽拉得低低的,严严实实遮住了面孔,低声道:“你要打道回府了?”
宗裕骐见这白衣人打扮得鬼鬼祟祟,急忙伸手拔剑,却在腰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逍遥剑还搁在枕边。他忙竖起双掌,护住上盘,厉声道:“尊驾不是无色派门人罢?”
那白衣人低声道:“低声,不要惊动别人。”把手一撑窗棂,纵身跃入屋内,身法迅捷,落地无声。这人进入室内,更觉得他身材英武高大,散发着说不出的强大气度。
宗裕骐哈了一声,竖眉喝道:“我让你进来了吗?你要干嘛?”
白衣人说道:“你们的喜事不打算办了?”
宗裕骐听得更加莫名其妙,说道:“我认识你吗?你谁啊?一上来就问这问那?”
白衣人冷声道:“我是谁,不用你管。我此来无色山,就是要保定山上喜事如期举办,不能有丝毫差池。”
宗裕骐蓦地就地打滚,骨碌碌滚到了床前,将手往枕下一摸,当的一声拔出了逍遥剑。剑光如雪,窄窄一道,横照在宗裕骐面上。
宗裕骐单膝跪地,长剑护身,喝道:“我们办不办喜事与你何干?你是无色派的朋友,还是敌人?”
那白衣人抱起手臂,冷冷道:“我如要取你性命,这破铜烂铁挡得住我么?”
宗裕骐震了一下剑刃,说道:“这是我的宝剑,不是破铜烂铁!”
他心下飞速思考:无色山防范得密不透风,此人竟能神鬼不知混上山来,则其本领之高,不言而喻。如此,就算唤来随行官兵助阵,也不过是白白送死。
宗裕骐持剑站起身来,将白衣人从头到脚看了几遍,可白衣人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一寸肌肤都没有露出,无从推测他的身家路数。
宗裕骐疑道:“你是正道还是魔道?”
白衣人说道:“我是正非邪。”
宗裕骐说道:“你不会骗我罢?”
白衣人鼻中哼了一声,说道:“你心中已有了成见,就不必再来问我。”
宗裕骐反手挽了个剑花,将长剑竖在背后。他踩在床前脚凳上,居高临下道:“谁有功夫跟你斗嘴?你想要什么?直说!”
白衣人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该这样跟我说话。”
宗裕骐没好气道:“哪个儿逼你听我说话来着?你不爱听,我求之不得。门在那里,窗在这里,尊驾爱从哪儿走从哪儿走,恕不奉陪。”
白衣人低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两人相距总有数丈,那白衣人身不动,脚不移,宗裕骐只见眼前白光一闪,左腕脉门已经被白衣人搭指扣住!随即,一股霸道内力笼罩了他的全身。
宗裕骐啊的叫了一声,双膝一软,不由自主跪倒在那白衣人身前。那股内力随即收回。
就这么一下,宗裕骐已感到此人内力雄浑正大,绝非邪魔歪道,实出意料之外,心道:“这蛮不讲理的家伙竟是正道人士么?”
白衣人俯视着宗裕骐,冷冷道:“你服了吗?”
宗裕骐一抬头就对着那白衣人的小腹,他一生何尝受过这等欺辱,怒道:“我服你爷爷!还不撒手?”挣扎着欲待起身。
白衣人说道:“还要倔强?”他食指与中指扣住宗裕骐的脉门,又是一股内力发出,如千钧巨石压得宗裕骐瘫坐在地,无从爬起。这白衣人手上也戴着手套,一丝不露。
宗裕骐知两人的功力相差太过悬殊,把脸一转,羞愤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呀你?”
白衣人说道:“我进来的时候不曾对你说么?我要保定无色派喜事如期举办。我已潜入无色山数日,在暗中防备魔道上山捣乱。眼看明日就是喜期,大功就要告成,岂料今夜班遥不告而别,而你也要打道回府,我只好出面干预了。”
宗裕骐苦着脸道:“你都看到了,那你怎么不去找班遥仙子,扣着我不放有什么用?她跑了,我跟谁成亲去?跟你吗?”
白衣人这才松开了手,说道:“那梅花鹿系瑶池王母所赐,脚程极快。我方才看见班遥从你屋里出来,便一路追踪下去。可惜到了山下,她已消失不见。明日这一桩喜事……”眼望上空,喃喃道:“难道终究要化作泡影?”
宗裕骐盘腿坐在地下,满腹疑问,无处索解,说道:“是我讨老婆,又不是你讨老婆,你倒比我还上心?”他本还想添一句“皇上不急急太监”,转念一想,自己不是皇上,这人只怕也不是太监,这话还是不说为好,于是忍回了肚里。
白衣人背着双手,沉思片刻,喃喃道:“势逼至此,只能出此下策了……且试能否瞒天过海……”
宗裕骐不满道:“你能不能不要自说自话?”
白衣人回身吩咐道:“你今晚不必离开无色山,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今夜的事。不论是班遥逃走,还是我劝你留下,跟谁都不要提,只当一夜无事发生。明日吉时,你自管到场,我必促成喜事。”
宗裕骐追问道:“可你刚刚不是说,你找不到班遥仙子了吗?”
白衣人不答,说道:“这你不用管。只管上床安歇去。”
宗裕骐说道:“还有啊,她根本就不喜欢我,就算你上天入地把她找回来,强扭的瓜也不会甜的。”
白衣人将袖子一挥,说道:“我只管无色派明日喜事如期发生,其余我一概不理。”
宗裕骐被他袖风所裹挟,软绵绵往后跌倒,就躺在了床上。白衣人跟着手指一弹,一条瞌睡虫就钻入了宗裕骐的耳朵。
宗裕骐还欲言语,那白衣人已翻出窗户,宗裕骐两眼发昏,脑袋一歪就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只听得噼里啪啦爆竹声响,金乌国官兵聚在玉真堂外大放爆竹,兴高采烈庆贺二太子大婚之喜。
卫将军走入内室,说道:“二殿下还没醒么?”几个贴身侍卫守在宗裕骐床前,笑道:“我们叫了半天,二太子都不醒。外面放了爆竹,总该醒了。”
宗裕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众侍卫笑道:“果然醒了!”
卫将军笑道:“二殿下睡得这样香甜,外面都闹翻天了,你还只顾不醒呢。”
宗裕骐摇摇晃晃坐起身来,说道:“我……我……”低头一看,自己的靴袜都未脱去,不禁懵然道:“我又做梦了?”
卫将军一下子紧张起来,伸手试了试宗裕骐的额头,说道:“二殿下上回做梦,醒来就发了几天高烧,把我们都吓破胆了,怎么上了仙山还睡不安稳?你这会儿觉得怎样啊?”
宗裕骐揉了揉太阳穴,昨夜发生的事情一点一点回到脑海:班遥逃婚、神秘白衣人却迫他留下成亲、弄得他一头雾水……可仔细一想,昨晚这两人一丝痕迹都没留下,他就说出来,如何取信于人?
宗裕骐抬头问道:“班遥仙子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