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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门蝶(1 / 1)

路连明赤身裸体刚踏出房门,风雪便迎头浇来,浇灭了他上头的热意。他回头看屋内的溯一,鼻尖依然能闻到那股浓郁的香味。

也许是因为溯一身上多了自己的气息印记,他能勉强忽视香味,不至于再失去神智,像上次那样把别人抓在手里啃食。

出于寒冷和饿意,他边穿衣服往外走,边斟酌将时运着转换灵力,满足基本需求后,又重新给自己上了好几个气味屏障。

虽然他能接受香味,也可以忍耐食欲,但说实在的,他很厌恶这种不得不忍耐的感觉。

沿着遮阴的檐廊,他顺利找到了掷酆间的居所,一座掩埋在厚雪之下的古居。

一掌灵力激荡震开积雪,他推动木门,进入居所内。

隔着门上薄如蝉翼的一层羽织纱帘,屋内微光层叠,朦胧地萦绕在堆成小山似的血肉躯体上。

无数用来隔绝血肉臭味的法阵。

路连明无视法阵微光,甚至闭上眼,赤脚走在发臭的结冰了的污血中,终于,他在一块明显触感与其他地方不同的石砖底下,发现灵力接驳口。

一点灵力注入。

陈列在墙的杀戮刀兵响起嗡鸣声,拽起承托它们架子,向两侧平移,显露出其中完全黝黑的通道。

路连明膝盖微动,甚至没靠近通道分毫,数道光箭便自通道内破空而出,然而,未等近身,这几只光箭又猛地急停,在他周身迟疑地徘徊。

通道内传来一声低低地呼喊,“大人?”

顷刻间,通道两侧的琉璃灯接继亮起,一个全身缠着白布的人形生物倒挂在天花板上,用其唯一裸露在外的双眼,疑惑地打量着路连明,“大人回来的好快,但……为什么不唤奴的名字?还,剪了头发,是已经厌弃了奴么……”

几只光箭轻飘飘跌落在结冰的污血上。

“是不是已经有了新奴。”他边说话,边流露出一种诡异的哭腔、

“没有。”

他直直盯着路连明一会,从高处飞了下来。

他以手撑地,而后膝盖脚尖着地,躬起背部,快速地围着路连明爬行,时而呜咽,时而偷偷蹭蹭他膝盖,依恋地喊他,“大人。”

什么蠢东西。

和他主人一样烦。

见这家伙无意开打,路连明直接越过他,刚走几步,却被他隔着白布咬住衣摆。

路连明没和他客气,相当不耐烦地,一脚把他送回天花板上后,继续往深处走。然而,他虽有所收敛,收起尖牙,安分地跟在他脚边,但其心情却肉眼可见的更雀跃起来,一路上哼唧声不断,“大人~为什么把头发剪了呀!奴都碰不到了……”

通道最深处摆着一张淌着微光的琉璃桌,路连明捡起桌面上随意摆着的两张画和一小叠蕴含着神力的血纸。

靠外的画纸上是八只不同族属的蝶,青蝶、墨蝶、红叶蝶等等。

“大人,是我赢了,改一改,把我画好看一些。”蹲在他脚边的家伙兴奋地直起身,自顾自地扯开掌心上的缠布,在琉璃桌上倾倒出八只残蝶。

灯光映照下,可以清晰看见它们的残躯,每片翅膀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撕扯,灼烧,路连明将其与画一一对比,都是画中记载过的蝶,恰好八只。

那改什么?这家伙又不在这张画上。

他下意识去探靠内的画纸。

“大人……”他的声音再度染上了一层诡异的哭腔,“您已经完全忘了奴了么?这只蝶就是奴啊……”

在画纸边缘,原来还有第九只蝶,可是,他指尖所指如其说是蝶,不如说是作画时,随手泼溅的三四滴凌乱墨点。

“奴是这样的,看看奴,大人。”

说着,他跪伏在地,脸贴着路连明的脚面,一点点扯下身上的白布,朝他展露出,自后背背心延伸而出的一对透明色的薄翅。

两片翅膀并不是自然叠合或下垂,而是遭一缕神力强行扣摁,弯折,叠起,压在白布下,使其看起来柔软,温和无害。

“即使不用翅膀,奴也赢了噢,大人快把他们都撕掉,换上奴。”

两片薄翅闪烁着与琉璃灯极为类似的光芒,却因神力束缚,只能在背上徒劳地颤动,如果能彻底展开……

“大人……”他背部下塌,语气不安,“奴又惹您不快了么,但奴有留下它们,没碾碎……”

嗯?路连明突然想到些什么,目光扫向血纸,捻起一张放在残缺最多的青蝶身上。顷刻间,神力莹润其躯,织就幻像,一只完整且栩栩如生的青蝶安静地平铺于桌面。

有点意思。

“你想碾碎它们?”路连明手摸过他的翅膀,触感冰冷坚硬,好似刀刃。

“奴……会乖。”

那就是很想。

路连明收起血纸,费了好一番劲,替他解开了翅膀上的神力束缚,“不用忍耐,给你玩。”

他把青蝶丢在地上。

脚边的家伙以极快的速度撑起身,凑近路连明肩膀处的赤色红发,撒娇似地蹭了一下,“谢谢大人…奴…一定…会乖乖等您的。”

随着他的动作,面上白布松脱的一角,露出细长眉眼之下的又一只眼睛,和上面两只已然变圆的纯白瞳仁一样,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路连明扯下他脸上的所有布。

一张巴掌大小的脸上,左右各塞了三只眼睛,共六只,全都在依恋地注视着他。

呵,现在他明白为什么掷酆间要把他的脸缠起来了。

“大人?”他贴得极近,睫毛蹭在路连明脸上。

“嗯,好好等着。”

掷酆间讨人厌,但他养的小宠物倒是有几分可爱。

就当留给他的一个“惊喜”,不杀了。

路连明拿着另一张画着鲛人头的纸,离开了居所。

———

回到房间时,屋子里空气清新,地板洁净,曾充斥于屋内的情欲气息一扫而空,身赋神格的溯一衣着整齐,正全神贯注地翻看着卷轴。

又在看卷轴。

察觉到有人进来,溯一收起卷轴,唤出了他的名字,“掷酆间。”

路连明点点头,毫不意外他能从神的传承记忆中得知“掷酆间“相关信息,“起来吧,去处理一下前尘。”

如他这般的后天神,成神除身受神格,还需自斩前尘,了却牵挂。

溯一站起身,视线扫过路连明鼻尖的好几层的嗅觉屏障,什么也没问。

“我的圆珠呢?”

在溯一的沉默中,路连明找到了藏在角落里的一袋粉末。显然,所有的圆珠对被他碾碎成粉了。

溯一神色不变,掌心翻转,纯粹的神力浮向虚空,凝聚出一条通向人界的通道,而后,他停留在原地,目光再次扫向路连明,一言不发。

神力可构造通道,连接世间绝大部分地点,供使用者自由穿梭。

这是即使刚刚成神,尚且位于二十神阶的新神,都能无师自通的一项基本能力。

路连明收起袋子,似是而非地说:“有时过于依赖神力,未必是好事。”

他乱说的。

虽然他能伪造神躯和神格,勉强蒙骗溯一这个新神,但神力,他和兄长试验多次,始终是个四不像。

溯一若有所思,率先踏入通道。

神力构造的通道连接平稳,走起来如履平地,不消半炷香,二人便穿越人神两界,稳稳着陆于一卧房中。

“溯一,你果然未死,”面容姣好的少年半卧在床榻之上,声音发虚,“这样上赶着寻死,你就真的这么想死在我手上么?”

“不,我改变心意了,溯--。”

嗯?什么--。

路连明放下从一旁桌上顺来的果脯,按读音努力回想入世以前恶补的人界基本字词知识,然而,始终找不到对应的字。

世间族类众多,语言文字大多并不相通,因此,大多数时候都,双方交流时都会主动运用灵力作为媒介,进行翻译传音,方便对方理解。但是,溯一说出来的这个名字,发音很奇怪,不像是人界的语言。

“呵,别再执迷于不入流的诡计了,我不会再上当,也不会杀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少年咧开嘴,得意地笑,“你永远得不到解脱。”

“也许今早还是这样,但现在……”溯一周身神力流转,屋内水汽顿消,甚至路连明手捻着的果脯也变得干巴巴一块,“去死吧,哥。”

“唉,你明知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在路连明的注视下,少年露出了其一直掩盖在衣被之下的手。那条曾遭溯一用毒,一度血肉消融的右手已然变回原样,“但是,你若是乖乖的,当我的狗,我也不会轻易让你去死,”

少年胜券在握,看向溯一的眼神充满了怜悯,“毕竟,我还是舍不得你独自去死啊。”

“可是不给你教训也不好呢。”少年一个弹指,其额头,眼下,脸颊相继浮现出暗色鱼鳞。

他也是鲛人?血统似乎相当纯正,如果溯一和他是兄弟的话,怎么会血脉稀薄呢?

在路连明犹疑的当下,空气中湿意渐浓,水分聚拢成水墙,淹没了没有丝毫躲闪的溯一。

“好好享受一下窒息的感觉吧。”

鲛人会窒息吗?

好像……有人被骗子当猴耍了。于是,路连明没有出手,而是又捏起一块沾了湿意的干巴果脯,塞入口中,呃……不太好吃,嚼在嘴里,有种已经受潮的感觉。

即使没他的帮助,受困于水墙之中的溯一也非常镇定,一点慌乱都没有。他屏住呼吸,全身放松地浮在水墙之中,似乎是非常习惯待在水里面,一直到路连明嚼完嘴里的果脯,都迟迟未有动作。

“你呢?你是什么东西?是你……治好了他的伤,对吗?”少年温柔地勾起唇角,“真是谢谢你呢,如果不是你,这毒真的会是一个大麻烦呢。”

“能看着自己的手一点点消失,又一点点长出新肉,回复如初,真的,是一次非常神奇的体验。”

少年走近路连明,自顾自地继续说:“唉,如果你没有跟着溯一回来,说不定我会放过你,可是你很不走运呢,”

他又召唤出一堵水墙,嘲讽说道:“狗这种东西,不配,也不需要友人。”

哗——

水流动的声音响起,却不是悬停在路连明头上的水墙发出的声响。

原来不知何时起,溯一已脱出水墙,正从运转神力,将水化为己用,从中抽出了一把细长水刃。

明明是自水而出,他却浑身干爽,衣服乃至发丝,其上皆不见任何湿痕。

他冷酷而又坚定,刀尖直指少年,“哥,你废话太多了。”

隐约察觉不对的少年急急后退,仓促间,喉间只来得及挤出一个不可置信的“你”字,细长的刀尖就已经袭来,穿透胸膛,在心脏处开了一个血洞。

溯一没给他再说遗言的机会,长刀一抽,一旋,一挥,少年的头颅的便于躯干分隔两地,血雾四起。

他捡起少年的头颅,脚步一会轻一会重,小心翼翼地捧到了路连明面前,“前辈,多谢您选择我。”

路连明有些诧异,“我选择你?”

“嗯,前辈很想要一颗鲛人头吧,您看这颗如何,”他抹去少年脸面上飞溅的血珠,撩开所有遮挡面部的额发,“不满意的话,此地还有各种模样的,可以花点时间慢慢挑选。”

“啊?你怎么知道……”

从密室带出来的那种画纸,一直放在他的储物空间,从没拿出来给溯一看过啊,他怎么会知道?

“我执掌水,前辈身上带的画,以墨水写就,即使现在已经干透,但对我而言,依旧不是秘密,通通能感应的一清二楚。”

路连明恍然大悟,“……无需,”

想要鲛人头,还特意跑到海边蹲守的是掷酆间,不是他。

于路连明而言,捡起那张画纸,不过是顺带,他真正感兴趣是那一小叠血纸。

“你为什么骗我?”路连明问。

溯一毫无犹豫地把头扔到地上,坦诚地回答,“是,我没有鲛人血脉,我不过是是鲛人族少主用来挡杀招的奴仆,前辈,求您宽恕我的疑心。”

他深呼一口气,“我只是,从没想过您会选择我。”

“你夸大了,真正赋予你神格的是天道,并非我,卷轴上写的一清二楚,是它选了你,这是你既定的命运,不需要感谢任何人。”

路连明不自在地甩甩头发,不料点点暗淡光粒从发尾落下,兀自聚成一只白蝶,落在他面前,随后,二人听到一句非常清晰的撒娇,“奴,已经开始想念大人了。”

什么呀?

路连明轻笑出声,用指腹捻起一点落在桌上的微光,揉搓一下,原来是那只蝶趁他不注意,蹭到他头发里的鳞粉。

他无奈地撇撇嘴,再回头,发现溯一温和的模样完全消失不见,变回了初见时那副模样,那副,即使躺在泥泞中,也居高临下,睥睨一切的狂妄模样。

“竟然如此,我们就此别过吧。”

溯一动作急促,抬手撕裂出一个纵深的通道,便跃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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