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李末刚和你说了什么?”
如果不是陈珊珊这么问,我差点儿怀疑李末是否真的前来过。
“他说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
陈珊珊听到我这么说,沉默了。
意味深长的沉默。
原本我和陈珊珊是打算通过投票的方式将害死赵文龙的罪恶感分摊到集体头上,以此抚平个人的罪恶感,避免事后有人被追究问责。
对于投票结果,我是有充足的信心认为定会是这样,定会是大家都投票赞成孙毅杰的方案。因为我有充分的依据。
作为一个长期游走在集体边缘的人,我既无话语权,也无人脉,甚至连形象都不太讨好人,更别提截肢方案的难以接受程度,种种不利因素加在一起,理应招致集体的怀疑和反对,落个咎由自取的结果。所以我预想不会有人投票给我,即使有也只是寥寥无几的票数。如此一来,大家便会继续执行原方案,孙毅杰的方案,但性质已经改变了,每个人都能够全身而退,不会好心办坏事。
我和陈珊珊正是奔着这样的结果才放心大胆地行动,然而……
“陈珊珊同学,我可以信任你吗?”
“当然。”
陈珊珊点头说,随后又问。
“我是做了什么让你对我失去信任了吗?”
“我不知道。这要看你怎么回答?”
“……嗯?”
陈珊珊歪着头,不解。
“你能和我说实话吗?”
“有话你直说,只有沟通才能消除误会。”
“好!”
我深呼吸一口气,才接着说。
“珊珊,你觉得其他人蠢吗?”
“不蠢,都很聪明。”
陈珊珊斩钉截铁地说。不带一点犹豫。
“是啊,他们不蠢,相较之下,我就成了愚蠢的那一方。连我这种蠢人都知道挤压综合征这个医学名词,其他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即使不是全部人都知道,但肯定有除你我之外的人知道。珊珊,你是不是早知晓这个情况。”
“……是的。”
陈珊珊说完,垂下双眼。
她果然知晓。
孙毅杰说我的成绩是专业班垫底,此话不假。高考的失败让我在大学期间无心学习,整天游走于图书馆和校外兼职。相较于我而言,其他人的学习成绩不但好,学习能力还很强,考取各类证书的同时又在各社团中,学生会中大放异彩。对比我优秀数倍的他们,我是何来的自信和狂妄,认为他们不知道“挤压综合征”这个医学名词?
李末说我天真不无道理。
而陈珊珊知晓这个情况却不提前告知我。信息不透明,害得我栽跟头了。作为共进退的同伴,陈珊珊有些……令我不愉快。
“换言之,有一部分人也知道孙毅杰的方案不行,直接救人出来的方案不行,但都不出声,不表态,即便你已经站出来,也只愿做旁观客。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愿意站出来?”
我如此说着。算是自我推论。
“因为这些人害怕担责任。这个责任还不是一般的责任,它关乎他人的生死,沉重到足以压垮人。而且,往深一步想,即使能肩负起责任,又有谁可以保证必能救活赵文龙呢?所以这是一个谁站出来谁就会掉进去的死局,这些人自然不敢站出来。”
起初我也没有站出来,是覃达聪隐晦曲折地提醒我注意时间,于是有了现在。很显然,覃达聪也知道被挤压的时间过长,会发生挤压综合征,而他也认为不只有自己知道挤压综合征这件事,所以只提醒我注意时间,而非直接告诉我。
李末也知道,所以也来提醒我。
“不,不单单如此。这虽然是死局,却是有解。我能们想到利用投票转嫁责任,这些聪明人说不定也想到其他的办法,但事情——这场救援——为什么还是往令人不愉快的方向发展呢?”
我继续说着。
“因为在我到来之前,这些聪明人,不,集体已经做出对大部分人都有利的选择,正是我到来的时候眼前所见到的——执行孙毅杰的方案,事后让他承担所有责任。直白点说,孙毅杰和那几名蒙在鼓里的热心同学(比如李鸿明)正是集体筛选出来的为这次救援事件而准备的替罪羊。”
“是的。”
陈珊珊轻声回应。眼睛依旧低垂。
“大部分人的行为可以理解,毕竟在集体中最好的生存方法就是不表态,随大流。而且孙毅杰太过蛮横,若是不小心说错话,说不定会像我一样被他痛揍一顿。所以,我不怪他们,我能理解他们。但是,那些知道挤压综合征的人,那些聪明人,那些有能力、有话语权的人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我近乎自言自语地说着。
“其中一位我能想到的,或者说我能确认的,就是会长,王浩华。一般来说,集体遇到什么突发状况,都是由集体的领导者提出方案,承担责任。可是王浩华表面是站出来了,背后的责任他却一分没担。”
“会长……会不会只是一场误会?”
陈珊珊知道我要说什么,却不反驳,而是归咎于误会。知道却不愿意承认他人的丑陋,既聪明又善良的人特有的别扭。
“真是误会吗?珊珊,你觉得王浩华的领导能力如何?”
“很不错,不然他也当不上学生会会长。”
“对,很不错。王浩华作为一个精明却不想负责任的领导者,了解民心,察觉民意,利用大多数人都想自保、都不想惹事上身、都不想表态的心理明目张胆地操控着这一切。”
如果我不是在社会上历练过几年,见识过在利益面前人心的丑陋,或许不会把王浩华想得那么坏。
“他知道大家都想救赵文龙,因为谁都有可能遇上困难,谁不想破坏有困难大家一起帮忙的优良做法,但都不想为此次救援负上不必要的责任,于是给大家指明方向,才有了孙毅杰当替罪羊这件事。”
在如今如同末世的环境中,孙毅杰的霸道和冲动随时都有可能成为集体的阻碍和麻烦,但是有「奇」这样的校来人员存在,集体又不能缺少像孙毅杰这样的武力担当。
既不能除掉孙毅杰,又不能让他太过放肆,于是这场救援就被利用了。执行孙毅杰的方案,事后再找各样理由追究他的责任,挫一下他的锐气,给他一个下马威。找到替罪羊破解这场死局的同时,又能让孙毅杰服服帖帖,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但是,集体中不都是随大流的人,像陈珊珊,像覃达聪。他俩知道挤压综合征,不愿看到不知情的人好心做坏事,不愿看到热心肠的人反成加害者,不愿看到纯洁的救援行为被人如此利用。
但他俩也不愿与集体对抗,所以才推我出来,让我当他俩的传声筒。他俩是觉得我从不明物手中救回渔子霏,又制服「奇」这个危险的外来人,以为我不要命,所以什么事都敢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