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国维清楚,皇帝从未想过让佟佳一族再出一个皇后,现在突然下发立后圣旨,八成……八成是他闺女,皇贵妃即将崩逝……这是给其死后荣光……
府里的老爷并未因宫里的皇贵妃娘娘快要成为皇后流露出高兴,其他人心里再兴奋,也不敢喜形于色,因此,佟佳府的气氛一如往常,看不出一丝半点喜气。
“皇贵妃娘娘被皇上下旨要册封皇后,圣旨已到礼部。”
像是一夕间苍老十岁一般,佟国维来到嫡妻赫舍里氏的院里,他没看赫舍里氏,精致走到桌旁的椅上落座,神色木然地说了句,闻言,赫舍里氏怔忪好一会,捂住嘴“呜呜”哭出声,半晌,她哽声说:“娘娘她这是快要没了?”
佟国维没做回应,而他的沉默在赫舍里氏心里就是默认,赫舍里氏悲声说:“娘娘她……娘娘她还年轻啊……”
“这已经是她最好的结局。”
就皇贵妃做的那些事,要是皇帝按律法办事,他佟佳一族早被诛杀不知多少次。
谋害太后,谋害皇子,这全都是诛九族的大罪……佟国维揉着额头,低语:“行了,这是喜事,你拾掇拾掇一会出去招呼客人。”
来府上恭喜的人不会少,要是当家主母不出来应酬,难免被人在背后嚼舌头。
“皇上既全了皇贵妃的脸面,给了咱们府上极致荣耀,你可别一出去就哭丧着个脸,引来他人乱七八糟的猜疑。”
没等到赫舍里氏做声,佟国维看眼对方:“我说的你可都听进去了?”
赫舍里氏擦拭着泪水,点头:“妾知道,老爷放心,妾不会给人非议咱府上的机会。”
皇贵妃被册封为后,即便崩逝,那也是走的荣光,她得高兴,起码在闺女还在世的时候高兴,毕竟这封后是闺女的大喜事,
是佟佳府的大喜事,若她有一丝不妥,势必像老爷说的那样,引来一堆揣测,随后要是再传出皇后崩,那么乱七八糟的猜测只会更多不会少。
承乾宫。
“主子,您被皇上封后了,奴才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送走梁九功这个传旨大总管,锦葵和冯海带着服侍佟佳氏的宫人跪地,一个个神情激动,向佟佳氏这个皇后主子道喜,看着那一双双满是喜悦的眼睛,
佟佳氏心里苦涩难耐,他们难道看不出她已病入膏肓?即便被封后,她又能当几日皇后?又能为他们做几天主?不过,佟佳氏也没说扫兴的话,她摆摆手:“都退下吧。”
随着整齐划一的应声,冯海带着宫人们从地上爬起,放轻脚步退出门外,留锦葵一个人在屋里守着佟佳氏。
“本宫时日不多了。”、
佟佳氏喃喃。锦葵当即眼眶泛红:“娘娘,您千万别说丧气话。”
承乾宫自今日起恢复正常,他们可以自由进出,这是多好的消息,再加上主子被皇上册封为后,兴许这天大的好事一冲喜,主子的病没准就能好转,锦葵如是想着,心里微主子高兴,泪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个不停。
“好,本宫不说丧气话。”
佟佳氏笑了笑,靠在引枕上轻咳了数声。锦葵觉得她家主子变了,变得和没进宫那会一样,笑起来既温暖又柔和,且一双眼睛澄澈清亮,看不出一丝杂念,主子这是想开了吧?
肯定是这样,主子的心态归于平和,无疑利于养病,希望主子永远这样,就不会再动辄忧思成疾,夜里每每睡不着,站在窗前吹冷风,继而病上加病,一直把身子调养不过来。
没错,在锦葵看来,佟佳氏之所以时不时生病,就是想得太多,又喜站在窗前吹风,导致身子骨差,稍不留意,就被疾病缠上。
“那娘娘安心躺会,等吃晚膳的时候奴才再唤醒您。”锦葵轻声说着,闻言,佟佳氏看向她轻眨眨眼睛:“好。”
她疲累地阖上双眸,不多会陷入沉睡。
十月初九,康熙为佟佳氏举办册封大典,因佟佳氏身体不好,全程要么坐凤辇要么被锦葵搀扶,进行受封仪式。
康熙册立皇贵妃佟佳氏为皇后的具体册文曰:朕惟德协黄裳、王化必原于宫壶。芳流彤史、母仪用式于家邦。
秉令范以承庥。
锡鸿名而正位。咨尔皇贵妃佟氏、乃领侍卫内大臣舅舅佟国维之女也。系出高闳。祥钟戚里。矢勤俭于兰掖。展诚孝于椒闱。
慈著螽斯、鞠子洽均平之德。敬章翚翟、禔身表淑慎之型。夙著懿称。宜膺茂典。兹仰遵慈谕、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
尔其祗承景命。
善保厥躬。化被蘩苹、益表徽音之嗣。荣昭玺绂、永期繁祉之绥。
钦哉。
本就油尽灯枯,又强撑着体力参加完封后大典,待佟佳氏回到承乾宫,直接晕厥在锦葵怀中,一时间,承乾宫兵荒马乱起来,作为皇帝,自己新册封的皇后陡然间晕倒,康熙自然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皇后情况如何?”
见陈院判给佟佳氏扎完针,康熙问。“就这一两日了。”
陈院判恭敬回应。
“朕知道了,你就在承乾宫守着,方便随时为皇后诊治。”
康熙吩咐陈院判,闻言,陈院判恭敬领命。
坐到佟佳氏的暖炕边,康熙看着那近在眼前,毫无血色的苍白面颊,心里一时间很不是滋味。他不知道他们怎就走到了这一步,
接她入侍宫中前,以及她初进宫的一段日子里,看到她他就浑身轻松,就满心愉悦,像是把朝堂上的烦心事全刹那间忘到了脑后……难道,难道真像她说的那样,她是独占欲太强,无法接受他宠幸后宫其他女人,才一步步行差踏错?
独占欲?
这用在男人身上才合适吧,自古以来,女子以夫为天,男子三妻四妾是多正常的事儿,何况他是皇帝,后宫中本就不可能有她一个女人,这在他们心意相通后她就知道的,为何还要想不开,非得去在意后宫里其他女人?
是所谓的感情,所谓的爱吗?
是的话,他有说过,给不了她唯一,给不了她要的那种寻常男女间的感情,他可以宠她,可以对她好,感情这种东西他给不起。她是接受的,说只要他在乎她,宠着她,对她好就行。
而他确实如她说的那般对她的,宠着她,对她好,他并未食言,可她却变了,变得陌生,变得不再是她,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笑如春般灿烂的女子。
“是朕错了么?”
康熙呢喃:“要是朕当初不把你接进宫,你我之间会不会就走不到这一步?亦或者朕压根就不该去佟佳府,若没有遇见你,那么后来的事儿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忽然,康熙又觉得自己自以为是了,即便他不去佟佳府做客,即便他在佟佳府从未遇到过佟佳氏,以他舅父想要佟佳一族维持荣耀的心里,以及他这边的政治需要,佟佳府也会送女子进宫的。
被送进宫的女子,最好的人选,无疑是他舅父的嫡女,他的嫡亲表妹。
嘴角牵起抹嘲讽的笑,康熙起身,走出承乾宫。就因为他把佟佳氏禁足半年,佟佳一族,他的亲舅父就找上他,用自以为很委婉的方式送庶女进宫,说是照顾他,好叫他做舅父的在宫外放心。
照顾?
他身边缺人照顾?
一国之君会缺人照顾?
舅父已开口,他就算心里再不适,也只能点头。
说实话,他就想不明白,佟佳一族的荣耀还不够吗?
前后他母后,现有他这个亲外甥做皇帝,接着又有闺女入宫获封贵妃,如此都不够荣耀,那佟佳一族还想怎样?
“怎这会子过来了?”
康熙不知自己怎么就来到了宁寿宫,看到这位帝王神情低落走到近前,叶夏招呼人就坐,心有不解,直接开问:“有心事?”
在鸣烟给康熙奉上茶盏后,叶夏看眼李嬷嬷,很快李嬷嬷就带着鸣烟鸣翠,与高全领着其他宫人退出门外候着。
康熙抿了抿,唇齿间溢出微哑的嗓音:“皇额娘,她都认了,昨个就向我承认那些事都是她做的。”
叶夏没有做声,静静地听着这一国之君诉说。
“她有说对不起,有说她为何会变成面目可憎,还说她不配得到原谅,听她说这些,我没什么感觉,可刚才去她宫里,看到她昏迷不醒,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在佟佳府认识她那会,她真得是一个很好的女子,刚入宫的一段日子,每次看到她我都会忘记所有烦恼,不成想,她却慢慢变了,而且是在我接她入宫前把什么都与她说清楚的前提下,她变得面目全非。”
说到这,康熙静默,良久,他方再度启口:“皇额娘,感情是什么?爱又是什么?这很重要吗?重要到为得到不择手段?”
“既然你问,那我就简单给你说说我的看法。”
叶夏眸色温暖柔和,浅声说:“你说的感情和爱,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爱情,而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中间容不下第三个人,
通俗点讲,就是彼此相爱的两个人之间生出的感情,这种感情越深厚,两人越难分离,在遇到危险,遇到需要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保护对方时,不管是男方还是女方,都会如飞蛾扑火般,无畏无惧为对方去死。”
“就像太宗皇帝和宸妃,先帝和董鄂妃那样?他们容不下另外一个人插足他们的感情里面?”
康熙问。
“这个我不好做评论,但我知道太皇太后对你的教导,是希望你不要走太宗皇帝和先帝的老路,不能因为一个女人不顾江山社稷。”
康熙静默,须臾后,他苦笑说:“或许像皇额娘说的那种感情,只能存在民间普通夫妻间吧!”
叶夏不置可否,问:“皇后的情况怎样?”
“就这一两日。”
康熙没瞒着,他叹口气,说:“她想做皇后,朕就封她做皇后,她这一生虽说短暂,却走得荣耀。”
叶夏没做声,康熙问:“皇额娘,你不会怪我吧?”
叶夏不解:“……”
“佟佳氏谋害你,这本是大罪,那会朕就该严厉惩治她,甚至降罪佟佳一族……”
不等康熙说下去,叶夏摆摆手,示意康熙不用多言,她说:“你是从大局考虑,而那会只是有惊无险,对你的做法不存在任何异议。”
“皇额娘……”
康熙神色孺慕:“你真好!”
叶夏忍俊不禁:“干嘛呢?突然间这么感性?”
“儿子就是有感而发,事实上,皇额娘您确实很好,能有皇额娘在身边陪伴,儿子很高兴。”
康熙没有一点难为情,他极其认真地说着:“保成他们兄弟姐妹都很崇拜皇额娘,我每次看到他们黏在你身边,就心里不舒服。”
“你可是皇帝,又是保成他们的皇阿玛,至于和孩子们吃醋?”
叶夏笑说:“对了,我接下来一段时间估计要经常出宫,和你提前说一声,有李嬷嬷和鸣烟鸣翠还有侍卫跟着,你不用太为我担心。”
康熙怔愣了下,问:“是为办厂子的事?皇额娘把计划写好,有下面的人跑腿筹备,这样不好么?”
女校已经正式运营就在九月底,完成招生任务,十月处开学,所有准备,包括选用教学的女先生,全是他皇额娘亲力亲为,
当然,跑腿的一些琐碎事,都是他安排官员配合完成的,可饶是这样,最忙的一段日子,他看得出大请太后,他皇额娘眉眼间流露出的倦态。
可饶是如此,他们大清的太后,他家皇额娘竟然还亲自编写女校学生用的部分课本,难道她都感觉不到累?
现如今,好不容易女校进入正轨,又闲不下来,筹办厂子,这要他说什么好?
“我也不是事事亲力亲为,跑腿的活儿自然是下面的人来办,我就是给你说一声,估计得常出宫。”
听叶夏这么说,康熙了解他家皇额娘的脾气,知道自己劝说不下来,不由说:“那皇额娘可别累到自个,不然,儿子劝不住你,还有皇祖母呢。”
“放心吧,我不会拿自个的身体开玩笑。”
叶夏如是说着,蓦地她又想起什么,一脸认真说:“胤禛告诉你了吧,再过个数日,就能进行蒸汽机检测,这要是检测成功,于我大清的发展那可真就是一个质的飞跃。”
“说了,儿子等着看呢,胤禛说蒸汽机可以装到船上用,这样就不用人为划桨,且船会在海上航行的很快,还说有了蒸汽机,可以制造出一种跑得很快,能坐很多人,装很多货物的车,不过,需要事先铺好轨道……”
康熙一说起蒸汽机,那简直是滔滔不绝,且越说越兴奋:“皇额娘,你形容的很对,有了蒸汽机,大清的发展将会进入一个质的飞跃!”
“有没有什么启发?从胤禛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中,你有没有得到什么启发?”
叶夏忽然意味深长地问。康熙:“……”
须臾,康熙一脸了悟:“人才,皇额娘是要注重各类人才选拔。”
叶夏微笑点头:“改进科举取仕,不要只一味地考四书五经,出题选择多样性,譬如考卷中涉及农业种植、水利治理……这是建议,你琢磨琢磨,觉得可取,再决定要不要那么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