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病床上儿子微颤的眼睫毛,贺衍薄唇紧抿,忍不住想着,也正因为这么想着,他不由握住程隽朗的手紧了紧,再次轻唤:“隽朗!隽朗!你要是听到爸爸说话就睁开眼,不怕啊,爸爸就在你身边,咱们不怕噩梦,醒过来就没事了。”
事实上,程隽朗真得被噩梦困住,无法抽身从梦中醒过来。
他梦到一个叫陆向北的小孩子,梦到这个小孩生长在一个偏远的山村,在家不受父母疼爱,三四岁就跟着姐姐上山捡柴火,
五岁多就给村里大户人家放牛,每天吃不饱穿不暖,日子过得特别苦,慢慢的,他有种直觉,那个叫陆向北的孩子,那个被他一直跟在身后上山捡柴火,给大户人家放牛的小男孩就是他……程隽朗糊涂了,一时间不知自己到底是谁。
“爸爸很担心你,隽朗,你听到了没有?爸爸很担心你醒不过来,如果你有听到爸爸和你说话,现在就睁开眼吧。”
贺衍说着,伸出另一只手轻揉揉儿子的头:“你是个好孩子,从不让爸爸操心,隽朗,可你今个突然晕倒,又昏睡这么长时间不醒过来,爸爸很担心……”
程隽朗能听到耳边传来的声音,但他就是睁不开眼,因为梦境中的小孩儿牵引着他,似是他不把这个梦看完,不把这个小孩儿的成长经历看完,就不放他醒过来。
看到陆向北又长了几岁,有天投了一对夫妻的眼缘,接着被那对夫妻用几块大洋从那个没有温暖的家里领走,程隽朗为对方感到高兴,
他有听到那对夫妻和陆向北母亲之间的对话,几块大洋换一个孩子,其实不是换,是陆向北的母亲卖儿子,但那对夫妻是有文化的人,
又是队伍上的人,对陆向北说是收养。程隽朗虽然十岁,却也知道陆向北是被他亲娘给卖了,不然,干嘛张嘴就问人家要大洋?
那对夫妻到陆家可没说他们要买儿子,人家的意思是和陆向北投缘,想认个干儿子,是那个女人说可以把孩子送给人两口子,前提是得给她大洋。
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他们家的儿子这都养到快十岁,就这么白白送给人,亏得慌。
对,就是这么直白,没有丝毫亲情在里面,没有流露出丝毫舍不得。
陆向北没有留恋,他和那对夫妻离开了那个村落……看到陆向北跟着养父母进城,看到陆向北进学校读书,看到陆向北的养父母拿陆向北当亲儿子对待,程隽朗觉得眼睛酸得很。
“隽朗!隽朗,你怎么了?”
儿子昏睡不醒,这突然间眼角有泪水涌出,该不会是受到梦魇影响?
贺衍不自主抬高声音,一遍遍唤程隽朗的名字:“隽朗!隽朗!你睁开眼看看爸爸……”
浓密而卷翘的长睫微颤,接着程隽朗蓦地睁开眼,怔忪须臾,他将视线挪向守在他病床边的男人身上:“爸……我没事……”
他声音有点哑,见儿子醒过来,贺衍冷峻的脸上浮开一抹浅淡的笑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渴了吧?爸爸这就给你倒水喝。”
望向男人挺拔高大的背影,程隽朗的思绪却跑进之前的梦中。
他以为那个梦会一直延伸下去,不成想,在陆向北跳级读初中时陡然间就醒了过来,准确些说,是那个梦把她弹了出来。
陆向北?
这是他吗?
是他的另一个人生?
那他如果是陆向北,现在的他又是怎么回事?
“在想什么?”
贺衍端着搪瓷缸坐回病床边的椅上:“晾会再喝。”
思绪被拉回,程隽朗摇摇头,问:“爸,江夏她……”
话没说完,他掀开被子就要起身:“我要去看看她!”
贺衍将他摁回病床上躺好:
“小江夏的手术很成功,半下午就醒了过来,你不用担心。”闻言,程隽朗轻“嗯”了声,抿唇没再说话。他脑袋里现在很乱,他不觉得自己会无缘无故做那个梦,莫非……莫非梦其实不是梦,是他五岁那年忘掉的一些事儿?
不对,五岁……五岁的他不过是个小孩子,脑子里从哪弄来那么一段记忆?
“叩叩叩!”
敲门声响,望向病房门口,贺衍淡淡启口:“进。”
门被推开,沈曼青提着保温饭盒走进来:“隽朗醒过来了?!”
她看似笑在笑,实际上那笑一点都不自然:“你们还没吃吧?这是亲手做的,你们爷俩快点吃,还热着呢。”
打开三层装的保温饭盒,沈曼青取出里面的饭菜:“吃吧。”
贺衍只是点点头,并未言语,也没去看沈曼青。至于程隽朗,他就在沈曼青进门那刻喊了声妈,也没有后话。
尴尬地在病房里站了数分钟,沈曼青察觉到因她在这儿,整个病房里的气氛越变越沉闷,本着此行的目的是为在贺衍爷俩面前卖好,这位人妻,这位人母竟难得自觉地选择离开,她笑着说:
“那我回去了,你们吃完后不用洗饭盒,回头带回家我洗。”语落,沈曼青转身就朝病房门口走,但就在她握住门把手拉开门的一瞬间,又回过头:“婷婷她妈说江夏的手术做得很成功?”
“是很成功。”
贺衍回了句,听沈曼青又说:“江夏年龄不大,却没少救人,那孩子真不一般,你在医院不知道,李家人对叶夏救了李钧一命很感动呢,保不住明个一大家子跑到医院来看望小姑娘。”
傻子!
是觉得活够了吗?
一个七岁大的小不点,管的事倒挺多,要她说,简直傻得无可救药!
大院,李家。
“淑英,你去楼上看看听听,那孩子从医院做完检查回来就没下过楼,看着好像有行事,你是做妈的,去问问婷婷,可别把孩子憋出毛病。”
谢淑英挺多婆母这么说,应了声,起身径直上二楼。
敲门没回应,谢淑英推开闺女的房门:“婷婷,你有没有事给妈妈说?”
走到闺女床边,谢淑英轻声问:“这是又哭过了?”
李雪婷的眼睛红得像兔子眼,她先是摇头,接着又点头,但一语不发。
“为什么哭?”
谢淑英满眼关切地看着闺女,却见小丫头紧抿着嘴巴,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她拧眉想了想,说:“是在担心江夏妹妹吗?她的手术很成功,不会有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