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秦昶出现在漪清园,皇帝心情复杂,眼下越来越乱,很是苦恼,“熙沅到底请了几个人?”
“啊,十天前固宁关守将传来消息,北齐太子来金陵赴好逑宴,随行千人护卫不得踏入我朝境内,驻扎在关下了。”
杜启茂禀着正事,心里想的则是,自家儿子争取来这个名额不容易,忙吹耳旁风:
“陛下您看,既然公主也有意犬子,若这桩姻缘成事,今后耿中丞那干人,保管乖乖听命。”
皇帝沉吟不语,他倒是也想小五嫁到杜相家,可他的妹子他了解,天下男人都死绝了,她也不会嫁给杜征。
下意识摇头,“朕倒是觉得,不行就秦昶吧。”
“陛下不可啊。”杜启茂脱口而出,“有道是远交近攻,北齐和……”
“欸,朕想的不就是远交近攻嘛。”
皇帝指着谢洵,一脸郁卒,“难不成让公主嫁那个下三滥,你听听他说的是些什么话,他江左要真有帝王气象,怎会如今还偏安一隅?简直是痴心妄想!”
江左近,如金陵之侧睡卧的猛虎,北齐远,财政上还需依仗南康,两权相害取其轻,高下立判。
杜启茂一噎,实际他所想的近与远,倒没算上江左,只得随口和稀泥:
“陛下英明。”
皇帝也是无奈,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虽说他过去没少找秦昶的麻烦,那不是他一时看走了眼嘛,现下权当是挫子里头拔将军,总比坐大江左强。
虞岐心里幽幽抱怨,小五,你就不能不嫁人嘛。
杜启茂则联想翩翩,要是熙沅公主做了老夫的儿媳,往后在一干老臣面前,那可是大大的威风。
“一国太子都到了,朕还是下去看看吧。”
皇帝说着就要步下高阁,杜启茂连忙跟上,就在这时,陡见下方一头青牛,冲着谢洵就去了。
皇帝大惊失色,这下反倒不好立刻现身,驻足观望,“这、这可如何是好!”
即便他再厌恶魏国公世子,要是让人当场死在这儿,对江左那也没法交待呀。
“秦昶……你个祸害!”
虞岐恨声咒骂,刚才怎么就觉得他还不错了呢?
这厮分明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谢洵狂奔间,惊觉后腰被个尖利之物顶上,吓得当即一个急扑,有惊无险跌在地上。
他手足并用爬了两下,右臂之侧蓦地笼上一层青芒芒的阴影,脑中闪电般划过一个念头。
这只手毁于今日,从此再无人能画出他丰神逸群的绝世风华,送给熙沅公主那幅丹青,将成世间遗宝。
这个念头令他生出强烈的求生意志,以超乎寻常的敏捷,一个懒驴打滚,宝贵的右手堪堪避过一劫。
谢洵仰面朝上,青牛肥硕得快要坠到地上的肚子刮蹭着他,一只斗碗大的牛蹄,就临空悬在面门之上。
这要是踩下来,从此世间便确确实实少了他这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即使手还在也没用。
谢洵心上涌起难以言述的遗憾,悲悯万状闭上眼。
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旁探出,举重若轻稳稳托住牛蹄。
秦昶在谢洵脸上拍了两下,语气轻描淡写,“以后别那么跟她说话,知道么?”
劫后余生,谢洵猛地睁开眼,对方琥珀色的瞳仁隐泛妖异锋芒,犹如狮虎,又似豺狼,被猛兽盯住的恐惧油然而生。
他怔怔点头,随后衣领一紧,被拽离牛身之下。
甫一脱离险境,谢洵冲到旁边的树下,弯腰连连作呕,秽物溅上雪白云靴,污迹斑斑,根本顾不上嫌弃。
去年北齐在曲山举办三年一度的天下猎,谢洵受邀前往,与彼时刚刚入主东宫的秦昶有过一面之晤。
当时谢洵在看台上,遥遥围观了北齐太子独斗金钱豹,生裂猛兽的一幕,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谢洵一辈子没佩服过任何人,独对秦昶心怀一丝畏惧。
眼下,这份惧意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朱允温飞奔上前,拍着背口中关切,“表哥,你没事吧?”
顺道将还掖在后领上的帕子摘下来,一股脑塞进怀里。
可吓死人了,刚才那一蹄子下去,表哥非死即伤,阿娘的帕子就成了明晃晃的罪证,到时他有口难辨。
秦昶你个混蛋,害死人不偿命哇。
秦昶正在安抚那头青牛,“你这孽畜,一路来的时候温顺得很,怎地这会子犯倔,放心吧,忠勤侯府是个好去处,小侯爷会好生待你的。”
两只手牢牢握住牛角,禁锢得硕大牛头难以摆动,被他强行安抚,青牛鼻中呼哧喷气的动静愈渐低了下来。
“你还好意思说。”朱允温上来一巴掌拍在秦昶手臂上,“你不知牛见红即惊吗?”
“哦真的吗!我还当……这牛是母的,我以为它瞧上世子爷了,奔着他就去。”
秦昶随口糊弄,“果真,世上事无奇不有,小侯爷也是涉猎奇广,连这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