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同堂空置许久,因?知今日崔循要来,仆役们紧赶慢赶收拾一番。
燃着炭火,熏了兰香。
甫一进门便觉暖香扑面。
萧窈在一侧落座,看?崔循亲自动手煮茶,只觉他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士族特有的风雅,赏心悦目。
叫人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些,唯恐惊扰。
但她犹豫再三,还是提醒道:“这时辰,学生们的试卷应当?已经答完,你?当?真不去看?吗?”
崔循道:“尧祭酒德高望重?,由他在,出不了什么纰漏。”
萧窈自然清楚这个道理?,不过是对着崔循似风轻云淡又似凝重?的态度,本能地想找些旁的事情?岔开。
奈何崔循并没给她这个机会。
浅淡的茶香随水汽氤氲而出,萧窈在外时沾染的寒气也逐渐褪去,指尖绕着腰间的细带,叹道:“既有要事,还是不要不上不下吊着了。”
若在旁人面前?,萧窈倒是能沉得住气,暗自琢磨一番。但到?了崔循这里,却并不愿费神多想,只管催他就是。
崔循将茶盏推至她手边:“你?待四公子这般尽心,可曾想过以后?”
萧窈眼?皮一跳。
“我知你?信得过他的品性,眼?下来看?,的确无不妥之?处。”崔循平静道,“但人一旦尝到?权势,能安守本心之?人寥寥无几,届时又会如何?”
如今,萧霁会感念看?中他、扶持他的人,可这份感念能维系多久?有朝一日,又会不会成为忌惮?
这些皆是不得不思虑的事。
崔循对此早有预想,只是恐萧窈犯了惜贫怜弱的毛病,天长日久相?处下来,真将萧霁当?做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弟弟一般对待,便?如偏袒晏游一般偏袒他。
崔循从不会如萧巍那等人一样气势汹汹,便?是提及此事,也如琼芳园中士人谈论天气如何、学宫梅花开得如何,闲庭信步,漫不经心。
萧窈却还是从中品出几分?危险的意?味,双手交握,想说萧霁未必就是那样的人,纵有万一,也应是许久以后的事。但同时又清楚地意?识到?,崔循所言有其道理?。
“他……”萧窈心情?复杂,“如今江夏王虎视眈眈,阿霁已是最?好的选择。”
崔循颔首:“我并无弃他之?意?。”
“只是想告诉你?,若有朝一日,他欲鸟尽弓藏,我断然不会相?让。甚至会先他一步下手,行不臣之?事。”崔循神色未改,像是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只是定定看?着她,“萧窈,届时你?又会站在谁那边?”
萧窈被他问得几近错愕,一时说不出话。
只见?崔循那双幽深的眼?似是黯淡些,扯了扯唇角,并不入眼?的笑中透着淡淡的嘲讽,低声道:“我便?知道。”
他似是想要起身离开,可手掌按上两人之?间那张小几,又像是被抽去气力,坐回原处。
身形坐姿如常,可却莫名叫人觉出些许落寞。
许是这些时日费神太过的缘故,崔循虽从未提过,甚至不曾显露出半分?疲倦,但人却实实在在清减了些。
两人朝夕相?处,萧窈自然更知他为灾情?费了多少心力,而今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颜,心头泛起些难言的滋味来。
垂眼?抿了口茶水:“你?知道什么?”
“知你?这样的良善之?人,容不下我这等乱臣贼子。”
萧窈从未将崔循与这四字联系在一处,而今听他这样贬低自己,不由得皱紧眉头:“你?不是这样的人。”
“你?又怎知不是?”崔循坦然道,“如今你?我能平和共处,不过是因?着我亦不喜江夏王,请圣上过继四公子立为储君,借力打力,才是最?好的选择。”
“若将来四公子羽翼渐丰,欲对崔氏动手,我必不会听之?任之?。”
“你?应知我,并不吝惜狠辣手段,便?是如法炮制昔年闵帝之?事,也未可知……”
这位闵帝,便?是重?光帝前?头那位未及弱冠便?“坠马而亡”的小皇帝。明眼?人都知道他死得蹊跷,崔循更了解王氏当?初如何设计,轻而易举要了他的性命。
他不再避讳在萧窈面前?提及,明知她会厌恶,却又难以克制,不知在期待些什么。
天青色的衣角一闪而过,崔循顿了顿,以为是她拂袖离去,下一刻却只觉唇上一热。
萧窈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下,见?崔循如同被扼住咽喉一般,哑口无声时,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好,我知道了。”她跽坐于?崔循身前?,覆上他依旧泛着凉意?的手,“不必张牙舞爪给我看?,我知你?并不纯良,也不光风霁月……”
“有些事,我须得再想想,”温热而柔软的唇贴着他,喃喃低语,“只是崔循,你?也多信我几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