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托?”
我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的确不记得自己认识一个叫布鲁托的。
“是我从小养到大的狗,你见过的,就在去年祖母生日那天。”
贺行似乎看出了我在想什么,淡淡开口提醒了一句。
我垂眸盯着贺行的头顶,他的头发黑而浓,像一汪化不开的墨,隐隐透着生人勿进的冷意。
“哦。”我蜷起脚趾,想要把脚收回去。
贺行掌心暖到近乎发烫,捉住我脚腕的力道不动声色地重了几分,我原本的冷漠逐渐发酵成了恼怒:“放手!”
???我当然记得那只白色的萨摩耶,活像嘟嘟的老年翻版,但贺行不应该提起它,更不应该提起那天的生日会。
“生气了?”贺行终于抬起了头,他半蹲在地上,仰头看向我的姿态仍旧优雅。
我咬了咬腮肉,不耐烦地撇过头去,生日会那天他是如何拐着弯骂我的,我可是一个字都没忘。
“我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表舅妈说你打了她儿子,再说你又没有解释……后来才听家里佣人说清了来龙去脉,布鲁托年纪大了,两年前才做过脊椎手术,平时饮食运动都要严格遵循医嘱,那天家里来了那么多客人,我一时没注意后花园,谁想到就发生了那种事。”
“付观宁,布鲁托让我向你转达一句谢谢。”
这个人胡说八道起来脸不红心不跳,我见识惯了他的不讲理,闻言只觉得气郁。
他连跟我道歉都要拐弯抹角,还要怪我没有解释清楚。
“我很抱歉当时那样说你,真的。”
贺行陡然撂下了一句话。
腮肉微微发酸,我意识到自己用劲大了,慢慢收回了牙齿,只是还是不愿意扭头看他。
“贺总真是贵人事忙,道谢和道歉都来得这样迟。”
贺行话语中隐有笑意:“你觉得我在敷衍?”
我冷哼一声:“这年头货架上的商品都标着有效期呢,何况一句对不起。”
我这句话明摆着是讥讽他迟来的道歉不值钱,原本以为他听了会生气,却没想到贺行沉默良久后居然承认了。
“你说得没错,别人看我是雷厉风行,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是个瞻前顾后、习惯站在干岸上观望的人,不管什么事都要有十成十的把握才肯出手……”
他说的和我表达的分明是两件事,我不明白贺行为什么会冒出这段话,暂且当作是他在故意转移话题了。
“不过,从今以后我会尽量改掉这个毛病。”
贺行话音刚落,门铃适时响了起来,进来的是贺行的助理。
“贺总,您刚才叫我……”助理的话才说到一半就哽住了,目光从沙发快速扫过,接着便落在了一侧窗户上。
先前屋子里没有其他人,贺行一脸坦荡倒也连带着我不觉有什么,可刚才助理一进门,我便立时反应过来,尴尬到头皮发麻。
“你先去把餐盘端来,待会跟我进一趟书房,我有事要交代你去办。”贺行像是什么都察觉不到,面不改色地帮我擦干净脚,又拿了一双新拖鞋想要替我换上。
助理忙不迭答应,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临走之前还不忘偷觑我两眼,我抢在贺行动手之前穿上了鞋,又往沙发另一头躲了躲,摆手不让他靠近:“贺总,要是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回去了,找到韩沛的事还要拜托你……”
“不急,我让他们准备了青菜瘦肉粥,一直在蒸箱里温着,你先把饭吃了再回去。”
贺行正说着,助理便端着餐盘折回来了,我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米粥,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将近一天没进食了。
“你在这儿安心吃饭,我去书房跟他交代韩沛的事。”贺行安排得十分明白,我却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可一时之间又理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只好听他的话,乖乖留下来喝粥。
或许是一天没吃饭的缘故,一碗平平无奇的粥却让我尝出了异常的鲜美,待我快要吃完饭的时候,贺行才带着助理从里间的书房出来。
“付先生请放心,贺总都跟我交代清楚了,我保证,不出今晚,我肯定把那个人找到。”助理先是同我打了包票,接着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一旁的贺行适时补充道:“你安心,童帆是特种兵出身,找个人不在话下。”
我盯着助理离开的背影,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了先前的不对劲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带我来同助理说清楚那个偷拍男的体貌特征吗?怎么我还一句话没说,助理便已经出去找人了?
那我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难道就是为了喝碗粥?
意识到被“骗”之后,我第一反应不是恼怒,而是转头看向贺行。
我知道贺行是什么样的人,不赚钱的生意他不会做,既然将我留下来,就一定有他的用意。
果不其然,贺行迎上我的目光,片刻之后微微扬起嘴角,问我:“童帆回来还有一会儿,我带你去看布鲁托的照片怎么样?”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次在船上重逢,贺行笑的次数越来越多,说实话,我不大习惯他的笑,那总会让我想起贺言的模样——在最初追求我的那两年,贺言总会习惯性地露出那种笑容,唇瓣轻抿,嘴角微扬,克制的讨好,礼貌的拘谨。
我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改了主意,我同意了贺行的建议,跟着他进了书房,去看他竭力推崇的“布鲁托的照片”。
事实证明,贺行没有骗我,他的确带了布鲁托的照片,更准确一点说,是全家福。
贺行的护短人尽皆知,“家人”做为他羽翼下的第一方阵,自然是被他放在温暖巢穴里悉心保护的,就连出差都要带着张全家福照片,还细心地裱好相框,摆在书桌显眼位置。
“这是我十三岁生日的照片,这个是我,这是我父母,抱着布鲁托的是贺言。”贺行指着相片上的几个人影,向我一一介绍。
玻璃压片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亮,我的目光自贺行指尖划过,扫视着照片中陌生的面孔,最终将眼神落在了贺行左手边男孩的脸上。
“他是谁?”我问贺行。
贺行的脸微微前倾,似要看清我手指的方向,我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侧了侧身子,跟他隔开了半米距离。
“他是贺泱,贺家老二。”贺行的回答很简洁。
贺言在家排行第三,贺行老大,而这位贺家二公子却鲜少听见他的名讳,更不用提贺行贺言兄弟俩的名字如出一辙,只有贺泱夹在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你那是什么表情?”贺行啼笑皆非,像是看穿了我在想什么:“贺泱是我大伯的儿子,本来一家子都移民去了国外,只是后来他父亲出了意外,母亲又改嫁了,我爸可怜他孤苦,把他从国外接了回来,入了我家这一脉,就这么简单。”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贺行的话,毕竟当初穆乱云的爹宣布他这个私生子的时候也是拼命往他身上贴金,绝口不提他那见不得光的身世。
“贺泱跟他爸一样,是搞学术研究的,读的是分子生物专业,现在正在国留学深造。”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鲜有人见过这位贺二公子的庐山真面目了。
收敛心思,我继续看起了照片。
那时候的布鲁托还很小,被贺言抱在怀里,圆滚滚的,连眼睛都看不清,贺言托着布鲁托的屁股,脸上没什么表情,乍一看跟旁边的贺行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天布鲁托尿了祖母贵客的鞋子,祖母扬言说要把那只狗抓来炖汤,我们都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只有贺言当真了,吓得他抱了布鲁托整整一天都没敢放手。”
我丝毫没觉得意外,因为这的确是贺言能做出的事,他的蠢由此可见一斑。
“别人都说贺言太傻,但我知道不是,他只是太在乎布鲁托,这只狗连名字都是他取的。”
对于贺行的找补,我嗤之以鼻。
“贺言跟你的确不合适,但他并不是个心地有多坏的人……”
我不知道贺行为什么把话题扯到了我身上,不过他说贺言心地不坏,这句话却结结实实踩在了我的雷点上,倘若他知道自己的亲弟弟做了些什么,不知道还能不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番话。
但接下来贺行的一句话却如同在我耳边打了一道炸雷。
“他已经同意收手了,傅思行总算是躲过了一劫。”
“你说什么?”我扭过头去看贺行,希望他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我昨晚跟贺言通了电话,他同意对傅思行的公司停手了。”贺行又重复了一遍。
我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童帆便已经回来了,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