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雨疏听到要让自己给楼知秋打辅助,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给他打辅助有什么问题。但他还是果断地拒绝了,“抱歉。我已经在决定退役了。”
楼知秋没有说惋惜,而是直白地问,“为什么决定退役?”
庭雨疏也不打算隐瞒,“你看了我上赛季的比赛吧。我的右手臂受了伤,这样的水平,无法再继续打职业。”
楼知秋有一会儿没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
他们之间无言片刻。然后楼知秋温和地问:“那你退役后打算做什么,想好了吗?”
庭雨疏和他对视了一眼,转过头看着草坪上做游戏的孩子们,压下一点情绪。
楼知秋的反应太平静了,任何一个庭雨疏的粉丝听说他要退役都不可能这么平静,何况楼知秋的入队邀请刚刚被拒绝。楼知秋却仿佛只是像朋友一般,关心庭雨疏的生活,没有任何质问、劝说,也没有任何激动,给庭雨疏留足了个人空间。
楼知秋的这种尊重与关心的善意,让庭雨疏有些动容。
庭雨疏微微摇头,“还没想好。”
楼知秋一笑,“没关系。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也是生活嘛。”
他接着说:“你刚刚听说我是职业打电竞的,是不是很惊讶。”
庭雨疏嗯了一声。
话题就这么轻飘飘地被楼知秋岔开了。
“我去年刚考上大学,考得还不错,家里人就同意我休学来打职业了。”
虽然庭雨疏不觉得考得不错和同意休学打电竞是因果顺承关系,但他还是说,“你应该打得也不错。”庭雨疏是真心的,楼知秋应该是那种决定去做就会全力做到最好的人。
楼知秋没想到庭雨疏竟然还会夸他,哑然失笑。“毕竟我可是从小翘课去网吧打游戏,锻炼出来的水平。我觉得我在游戏里的走位经验也得益于我翘课防备被抓的敏锐。”
听到他的玩笑,庭雨疏素来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有一点温和的意味。
“说起来有件事特别好笑。我读中学的时候,翘课去网吧。突然遇到当地巡逻检查,老板跑来跟我说,叫我快走,赶紧躲起来,网费可以退给我。”
“我说不行,这局很关键,我能不能上段就看这局了,我不能走。然后警察来了,见老板使劲扒拉我,我还扒在电脑上不下机。正要上来询问,我转身把老板抱住了,开始哭天喊地,我喊‘叔!你就让我再玩一会儿吧。咱家自己开的网吧,我还不能玩了吗?’,当时老板都傻眼了。”楼知秋回想起来,笑出了声。
“然后老板反应过来,配合我说,‘你小子还玩,你妈一会儿就回来了。我看她怎么说你,做你作业去,别耽误我做生意。’然后对着警察同志解释说,‘亲戚家的小孩,硬要玩。’看我们是家庭内部的事,这也不好查户口簿身份证,谁知道是哪门儿亲戚。教育了两句就走了。我还记得,当时我和老板交换了一个互相赞许的眼神。”
“后来下学期开学,挺尴尬的……我发现老板是我新班主任。”楼知秋的脸上的笑说不出是尴尬还是忍俊不禁。166小说
“当时我们学生私下玩在一起,都很追求酷,穿得都很不良。老板在网吧里也穿得像个中年机车男孩。当时学校里碰到,我罩了一件校服t恤,他穿着工作套装。我们俩面对面,都不知道喊什么。喊老师好吧,觉得心里怪怪的,这喊老板吧,更不合适,还在学校呢。”
庭雨疏的眼睛里有了一些笑意。
“而且最难的问题是,我以后还该不该去他网吧玩了,这白天在学校见面彼此人模狗样的,在网吧见面怎么说话都不知道。我安分了一段时间没有去上网,因为除了他家,其他网吧都太远了。有天考试完,他把我叫到办公室里,支支吾吾跟我说,我考得还不错,偶尔放松放松去玩玩游戏也没有关系。他话说到这里,我就懂了。”
“后来我去他网吧,就开始吆五喝六的,‘老师,拿瓶水来,谢谢。’‘老师,麻烦帮我泡碗泡面。’‘老师再加一小时。’其实我觉得他同意我去网吧玩游戏,主要是因为我玩的太好了,大家都喜欢和我玩,网吧里生意好,他图的不是我一个人的网费,是我们一群人的网费。”
“不过他好歹也是人民教师,还是我班主任,不敢让我太过分,每次玩不了很久,就催我回家,最过分的是,别人去网吧给钱就行,我去网吧要带着书包去,进门就得把作业给他检查,他才让我去玩。”
说到这里,楼知秋觉得那画面真挺滑稽的,忍不住笑着转头看庭雨疏,却发现庭雨疏竟然笑了。
这是楼知秋和他重逢以来,第一次见到庭雨疏这么明显的笑意。
他笑得很安静,双眼弯成了一个月牙的弧度,漆黑如古潭的瞳仁有了碎星一样的神采,像一泓星月坠落的泉水,点点透明的波光潋滟。他的唇角也上扬起,是一个很温柔的弧形。
仿佛初春破冰的山涧小溪,终于生动起来,淙淙叮咚地顺着山坡流淌,浪花轻轻地拍击在溪边的石头上,听得人神清气爽,心脾涤荡。
楼知秋其实不是第一次见到庭雨疏的笑容,早年在pcc庭雨疏被战队当做摇钱树的时候,去参加过许多商业活动,有些会要求他合乎场合的笑容。但楼知秋始终觉得,那样的笑容不是真心实意的,隔着一层壳子,始终少了什么东西。
楼知秋一直觉得庭雨疏长得好看,第一次发现他真正笑起来竟然那么好看。回头看到庭雨疏的那一刹,他心口一窒,心跳乱了几拍。他想这是人看到美好的事物时自然的反应。
出于对美的尊重,楼知秋移开了视线。突然道:“你晚上赶不赶时间,要不留下来?有一个小阳朋友的生日会。”
生日会在庭彩阳他们上课的那个教室举办,志愿者、护工护士们把桌子摆开,空出中间的区域,并在墙上,玻璃装饰了许多彩带气球,剩下的桌凳围成一个圈,每个小朋友都有一个桌子坐,身边有自己一个或两个大人陪伴。
中间的黑板上也用彩色的粉笔画上了儿童画,祝福小朋友生日快乐。玩偶套装的志愿者给进场的小朋友们发着零食。
庭雨疏和楼知秋一左一右坐在庭彩阳旁边,像他的家长。
寿星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他的病号服很大,能看出来他身体已经多处肿胀膨大,其余地方却骨瘦如柴,看起来几乎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他在众人的掌声中羞涩又艰难地走到中间,护工在边上小心看着。
他介绍自己的名字叫宋安安,平时喜欢做的事,喜欢爸爸妈妈,喜欢老师,护工哥哥,护士姐姐,志愿者们,还有喜欢的朋友们,念了好长一串名字。
宋安安说今天特别开心,这是他最开心的一天,希望大家也和他一样开心。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渐渐变低,最后有些哽咽地说:“我叫宋安安。我想再说一遍。希望大家以后都能记得我。”
在场很多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他的妈妈已经趴到了抹着眼泪的丈夫背后,无声地哭泣。
大家都知道,宋安安也许没有第二个生日会了。这个男孩很小的时候就被确诊了骨癌,他从来没有像普通的孩子那样尽情奔跑过,他的世界里蓝天只有一扇窗户那么大,他的一生大多数时间几乎都在楼房这个钢精和水泥做的一个大盒子里度过。
也许这个秋天来的时候,宋安安就要像凋零的枯叶一样无力地从枝头垂落。
楼知秋想到有天他带着庭彩阳散步,他们俩走到病区向阳的草地边缘,看到地上种了一排各种各样的花,被小心地用护栏隔开,防止被人踩到。
楼知秋没见过这么不规则的花丛,几乎没有相同的花,但是它们被摆放得非常认真,旁边还有孩子们手工做的告示牌,呼吁大家爱惜花朵。
当时楼知秋觉得有些好奇,就问了庭彩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