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桌案前,忽然低下身翻找了起来。在王有容倒吸凉气的嘶嘶声中,他翻出了这几日王导与朝臣的来往文书,哗一下摊开便低头读了起来。
王有容就差没双手合十求菩萨保佑王导此时千万别回来。
王悦读完了所有的东西,抬头看向喃喃念经的王有容,问道:“你不是崇尚黄老之术?你求菩萨有用?”
王有容瞧王悦还在笑,气不打一处来,他赶紧冲上前将散落在地的文书啪啪几下收拾后,又将王悦手中的文书夺过来,“世子!我求求你了!有事我们等丞相回来再议不迟!你可别翻丞相的东西了!”
王悦望着王有容那副样子,无所谓地笑开了,“这算什么?我儿时还在他文书里夹过三文钱一本的春、宫图,他还糊里糊涂地带去上朝了,朝上到一半书还掉了出来,你瞧我也没缺胳膊少腿不是?你怕什么?”
王有容听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目瞪口呆片刻,“祖宗!你真是我祖宗!咱们赶紧走吧!”他伸手就去拉王悦,“丞相早说了!没他允许,谁都不许进书房,你不怕死,下官怕啊!”
王悦感觉胳膊被王有容拉住了,他不慌不忙地,反手抓着王有容的胳膊将人一把拽了回来,懒洋洋道:“别急,我问你几件事。”
王有容差点没痛哭流涕,“世子!我求求你了!有事出去说成吗?”
王悦拍拍王有容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我问你,王导这两年一直这样?”
“什么这样?”
王悦扫了下那叠文书,“皇帝对王导这态度从何时开始的?”
王有容看了眼那文书,似乎颇为为难,过了很久他才低声道:“世子,你是丞相的儿子,你还能不知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王悦忽然便沉默了一会儿,他扯出抹随意的笑,“这你还真错了,我的确不知道。本世子这些年活得风光潇洒,每天光盼着自己能去打仗出风头,立大功,朝中这些糟老头子的零碎事如何入得了本世子的眼?”
王有容略显诧异地看了眼王悦。
王悦缓缓道:“我是真的不知。”
王有容顿了会儿,不知道如何安慰王悦,整理了一下思绪,他还是磕磕绊绊地把这两年皇帝与王导之间的事儿跟王悦说了些,他开口道:“这两年陛下忌惮南北士族,朝中许多事都不让丞相插手,大将军多次上书,陛下都敷衍过去了。”
“那王导岂不是很闲?”王悦轻轻笑了下,手随便拿起一份文书,,“看来皇帝也知道王导劳碌命,知道他太闲,便打发他去干些零碎小事,一大把年纪了,还在为朝中官员今年的冬衣操闲心。”
王悦将那文书往案上一递,啪一声轻响。
王有容无奈道:“陛下这两年治理江东,对丞相的‘镇之以静’的政令颇为不满,丞相便不再过问朝中许多事了。”
王悦没说话,过了很久,他忽然笑了一声,“我还记得我儿时,上元节下雪天,皇帝还未登基,微服来王家邀王导去踏雪行舟,他披着白狐裘站在院子里,手里牵着匹白马,王导快步走出去,两人并肩冒着大雪往外走,边说边笑,我伯父回头对着我母亲大声嚷道,琅玡王比他还像王导的血亲兄弟,他说这酒没法喝了,炉边围着的人都笑起来。”
这才多少年过去,便已物是人非到了这境地?说好了契同友执呢?
飞鸟尽,良弓藏。
王悦抚着那文书,许久没听见王有容的声音,一抬头却瞧见穿着官服的王导站在门口,瞧那样子也不知是站了多久了。
王悦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镇定而从容地打了个招呼,“这么早?回来吃饭啊?”
王导看着将脚搁在案上的自家长子,又看了眼一旁面色惨白有如死期将至的王有容,他对着吓坏了的王有容轻轻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