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娘闻言也是一筹莫展,京都城的世家子弟她不甚了解,能结交几位官员夫人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程度了,更何况远在礼州的裴氏,她更是半点都不了解。
“父亲。”
乔行砚话闭借手肘的力撑着想坐起来,他面上没什么特别严重的反应,反倒是乔氏夫妇同时急得将他摁了回去,乔怀衷沉声道:“说话便说话,坐起来做甚,好好躺着。”
乔行砚笑了笑,重新躺了回去:“父亲,镇远将军只有一个儿子吗?”
“是,怎么了?”
“前些时日我在临安街上碰到镇远军凯旋,那领头之人大抵便是镇远将军的独子。倘若阿姐所言的裴氏真是礼州裴氏,那也只能是凯旋的这位,如此一来让阿姐见上一面确认一番即可。倘若不是,那只能是那人扯了谎,我们寻不到人,这条路便彻底断了。”
乔怀衷思忖片刻后,摇头:“不可。”
“为何?”
“圣上下旨,若非紧急,内庭女眷不得出宫。”
乔行砚佯装思索,将原先备好的提议试探性地说了出来:“那倘若我去寻那裴氏呢?”
“什么意思?”乔怀衷疑惑地看向他,只见对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我登门拜访,去会会这凯旋的裴氏,若他是阿姐口中的良人,那必定会为和亲之事做出对策,倘若不是……”
“不是又当如何?”乔怀衷此时已然意识到了不对劲,面色都凝重了起来。
“父亲。”乔行砚笑了笑,“这是大逆不道的话,孩儿还是不说为好。”
乔怀衷当然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无非是镇远将军与兰妃为兄妹,若非良人便将其促成良人,只要能将和亲之事避过去,哪怕归为安平郡王的党羽又如何。
殊不知这次反倒是他的父亲猜错了,什么也没说的乔行砚无论如何都不会将乔府归为任何一位亲王世子的麾下,那无疑是将整个乔府都交到旁人手中。
乔怀衷撤了小公子院中的暗卫,不仅解了禁足令,更是让家仆前往品香阁带回了一堆吃食,全是小公子以往喜欢的,挨个送到了她院中。
乔行砚休息后起身看见的便是满桌的佳肴,哪怕他依旧只尝了几口。手腕上的伤比预想中的要好些,至少伤的不是右手,平日用膳习字不会被影响。
两日之期很快到来,这日清晨乔怀衷被圣上请去了宫中,也不知究竟为何事,竟还需在宫中住上一日。
林秋娘像往常一样晨间来过一趟,只寒暄了几句又出了府,说是左相夫人今日在府中办了个赏花宴,午间赏花,夜间设宴,宴请各世家夫人,是以此刻府中无人看着他。
夜幕降临,乔行砚换了一身青色常服,腰间坠着弦月状的玉佩,玉佩下方的流苏同他的常服颜色是一样的。
他抬手理发冠,衣袖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往下滑,堪堪露出他那还缠着纱布的手腕。他的手腕极其纤细,如今又带了伤显得更加脆弱,仿佛轻轻握住手腕便会折了去。
乔行砚将妆奁内剩下的那根簪子插进自己的发冠,看着烛火照耀下铜镜中的自己,他左眼下方两指处有一颗痣,在铜镜中便可看清,在旁人眼中更是明显。
想当初那位散布谣言的老道便说,乔府小公子虽长了一张美人脸,但眼下的痣却极其凶恶,恐将自己克死,需早日挖了去。
乔行砚没当回事儿,只是回屋后又反复看了好久自己眼下的那颗痣,越看越欢喜,只觉得父亲母亲真是将他养得极好。
“公子,张公子派来的马车已经在府外等候了,是否此刻动身?”文修站在珠帘后请示。
乔行砚将妆奁收好,起身往外:“走。”
夜间的醉君阁比白日的有趣许多,大抵是因为夜间全是烛火摇曳,明灭不定,加之酒气香气醉人,多了些缠绵温柔乡的意味。
循着一世家公子的脚步走进醉君阁,途经门口时守卫并未抬手拦他,显然是早已认得那人的脸。
反之紧随其后的一位商贾要入内却被拦了下来,得到对方控诉后守卫也只是面无表情道:“今日醉君阁被张公子和乔公子包下了,还望见谅,公子可明日再来。”
闻言商贾虽心中有气,但也只能口中带骂悻悻然离开了,毕竟在这京都城中,还是世勋贵胄的权力更大,他们一介商贾又怎敢冲撞世家子弟。
那进了醉君阁的公子一踏进内阁迎面便闻到了熟悉的酒香味,随之而来的是三两女子婀娜贴上前的身子与妩媚娇俏的嗓音。
“郭公子可真是许久未见了,怎的也不挪些时间来同奴家喝几杯,莫不是在别处寻得新欢了?”外裳垂到肩头的女子甩着绢帕抚摸着这位郭公子结实的臂膀,一边说着一边随对方的脚步往前边走。
郭弘十分享受这种美人在旁的感觉,嘴角的笑一点都没有要藏的意思,一手一个同时搂住两位美人,边走边掐着嗓子眼学着对方缱绻娇柔的语气:“我哪儿舍得到别处去,这不是近些时日朝中有要务在身,今儿个一得空便赶来了么?”
两位被搂的女子闻言纷纷掩面而笑,同他一路嬉笑走到了二楼。
“德远兄,怎的今日有空来醉君阁了,你不是忙得很么?前些天邀你来吃杯酒都落了空。”
坐在二楼圈椅上的公子此刻正将腿放在面前的桌案上,嘴里叼着由身侧女子亲手喂的葡萄,笑着看向来的人。
“李敬成,你少在那儿打趣。”郭弘一把推开怀中的女子,就着李敬成身边的空位随意坐了下来,将腿抬起踩在桌案上,手一指桌上的果盘示意女子替他剥皮便又继续出言讽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李敬成嗤笑一声,明知故问道:“哦?难道不是承了他张大公子的情来赴宴么?”
“嘁。”郭弘吃一口女子剥好的葡萄,又随意地将葡萄籽吐出,“李敬成你要点脸吧,你和工部那位认识么你就承他的情。”
李敬成也不恼,又吃了一口葡萄后才道:“那德远兄觉得我是为了什么来的呢?”
郭弘凝眉偏头看向李敬成,对方同样笑着看他,眼底满满的戏谑,一副我偏不好好说话的模样,实在让人恨不得冲上去打他几拳。
“早就听闻乔家小公子模样生得动人,善抚琴,平日里京都城世家公子品茶吃酒都不见他的人影,我当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连个面儿都见不上。今日他与张家那位主动宴请我们,哪怕是为了满足好奇心,都不能缺席。”郭弘说到最后一句时打趣似的挑了眉,仿佛已经在心中盘算好了别出心裁的主意。
李敬成也是一副早已猜到的模样,讥讽道:“你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连男子都不放过,莫非,郭侍郎亦有断袖之癖?”
“嗯?”郭弘将方才架在桌上的腿放下,转而面向李敬成的方向,压低声音道,“少在那儿装蒜,你的癖好京都城谁人不知?我可不信你是为了赴张子修的宴才来的。据我所知,你府上明日就要为那庶子的科考办宴了吧,你父亲今日还能放你出来?”
李敬成几乎是听完就翻了个白眼,脸上的笑容全然消失,沉声道:“你少提那晦气玩意儿,他一介庶子的宴何须我一嫡长子出力,也就我父亲惯着他,我可没那闲工夫去。”
“德远兄,丰岚兄,你们二人怎的这么早就到了?”
说话之人乃是张恒,只见他着一身蓝衣,发冠束发,固定发冠的簪子边缘还垂着两串珠链,随着他上楼的步伐不停摇摆。
紧随其后的,是一位长得与他极其相似的男子,那男子看起来比他略小些,脸颊上甚至还带一些稚嫩,正好奇地环顾周围。期间有一女子绢帕拂过他的面庞,吓得他险些脚下不稳摔在台阶上。
李敬成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张恒身后那人的窘迫,随即仰着头出言打趣:“哟,子修兄怎的还带了个小娃娃来?”
这话一出,原先只瞧见张恒一人的郭弘也站起身来,朝张恒身后看去。只见张恒身后那人着一身黄衣,束着与前者一样的发冠和簪子,面上强行挤出一个笑容,身子却不停地往身前之人那儿凑,像是在躲着身边朝他招手的女子。
郭弘见状嗤笑一声,同朝他走来的张恒说道:“张子修,不介绍一下你身后这位?”
张恒自然知道二人在笑什么,闻言也只是退开半步,将身后之人往前推一些,十分大气地介绍道:“此乃胞弟张策,唤他风华即可,我想着今日人多,便带他出来露露脸,毕竟身在京都,多结识些友人也是件好事。”
李敬成与郭弘看一眼低着头的张策,又互相对视一眼,眼中的笑意丝毫没有要掩饰的意思,片刻后才异口同声道:“对,对,好事。”
刘元青亦是在此刻上的二楼,瞧见四人正围着桌案带笑谈论,他只是绕到张恒身边,轻声问道:“子修,你怎将你幼弟也带来了?伯父知道这事儿吗,你就不怕他打断你的腿?”
张恒闻言做噤声状,抬手捂住自己的嘴朝对方说:“他一早就被圣上召进宫中,今夜都不会回来,我这不是想着今日人多么,便带着风华也来见见世面。再过两年风华也要行冠礼了,总不可能让他什么也不接触吧。”
“你这……”向来求稳妥的刘元青唏嘘道,“伯父不会准许的。”
张恒甩甩手,将一旁的张策揽了过来:“说来你可能不信,别看风华一副风吹便倒的模样,其实人家志在沙场。”
张策被张恒一把揽住脖颈,此刻正艰难地抬眼看刘元青,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连忙点了点头。
而刘元青确实不大相信,张家这次子还未及冠礼,甚至比乔行砚还要小些。平日里便总低着头不同他们过多言语,细胳膊仿佛一扯就折,确实不像志在沙场的模样,哪怕他本人已经点了头。
“他其实是听闻今日小裴将军会来,求着我将他带来。”张恒见张策一直拍他的手,便卸了力将其松开,后者这才站直身子,理了理领口与袖口。
“小裴将军?”刘元青诧异道,“你还真将他给请来了,他不是久居礼州吗?你怎会同他相识?”
张恒笑了笑:“我怎可能结识小裴将军,我是借了柳韫知的情,才请到他的。柳氏与裴氏乃是世交,柳韫知的父亲更是官任提督,我想着不论裴氏还是柳氏,多少都是能帮到临舟的,便都请了来。”
刘元青越听越佩服,心道他若是乔临舟肯定得感动至死记一辈子。
京都城各世家公子陆陆续续都到了醉君阁,大多直接上了二楼,有一部分则是留在了一楼听曲玩乐,同阁中的婀娜女子玩起了游戏,好一阵欢声笑语。
乔行砚一进阁看到的便是这酒池肉林的景象,世家公子似乎都自得其乐,也不管今日来的目的为何,见了美艳姑娘便上前搂住,有一位吃醉了酒的甚至直接上台同伶人争起了琵琶,高喊要为在座的高歌一曲。
乔行砚的目光直指二楼,他看见张子修正与两位世家公子围坐在桌前,忽而高举起手,待乔行砚看清对方手中为何物时,他才发现,那三位似乎正在推牌九。
阁中的人多了起来,他的目光又定在二楼处,以至于当左前方走过来人时他也没有法,不给对方丝毫喘息的机会,极具侵略性地攻占对方的领域,敲响暧昧缠绵的铃铛声。
铃铛声响起,湖面上泛起涟漪,湖面的水声与心头的铃声同时散开。
乔行砚被吻得快喘不过气了,拍了裴归渡的肩好几下对方才终于停下片刻。
乔行砚抵着对方急促地换气,裴归渡本想着让对方缓上片刻,可听着对方近在咫尺的喘息声,看着其微微泛红的眼尾,只觉得自己实在不争气。
他再次侵占了乔行砚的领地。
喘息声与解开衣物的声音夹杂在一起,裴归渡埋在乔行砚颈侧,迫使对方仰起了头,在对方身上留下痕迹的同时手中的动作也不停。
他脱去乔行砚的外裳,正要解开下一层系带时就听见屋外有人招呼都不打地推开了门,随后走了进来。
裴归渡仍沉溺在乔行砚颈侧,而后者却是第一时间回神看向屋外,这不看则已,看到之后乔行砚身子立马僵住了。
他同宋云仅对视一眼便推开裴归渡,可后者却像早就料到了一般牢牢抱住他的腰,使他不能起身。
“别动。”裴归渡厉色沉声道,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使对方下意识缩了缩脖颈。
随后乔行砚就看到裴归渡十分没耐心地看向了门外那人。
“杀了他。”乔行砚几乎是立马就说出了这句话。
“还不快滚出去。”可裴归渡却没有回话,只是厉声训斥那珠帘后已然僵住的人。
宋云被吼得回神,连忙转头出去重新关上门,面如菜色,整理了好久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后才终于又隔着门朝里面说了句:“虽然不合时宜,但事态紧急,还望将军早些处理完。”
屋内,乔行砚还在挣扎着要起身,可裴归渡仍旧不松手,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片刻后,乔行砚见自己起不来就也放弃了挣扎,只看着对方,正色说道:“杀了他,我们的事倘若被他人知晓,裴……会很麻烦。”
裴归渡抿唇,沉声道:“你想说的是,裴乔两家会很麻烦,会成为众矢之的,会被宫里那位忌惮,你的父亲恐再无法安然于朝堂,我的父亲恐再无法领兵上战场?”
乔行砚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临舟,这个道理我懂,也知道该怎么做。”裴归渡放缓语气安抚道。
乔行砚听进去了,但依旧是没什么感情地说:“杀了他,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裴归渡闻言一惊,随后轻轻在对方唇上亲了一下:“方才在外面见你一副可怜模样,怎的此刻张口闭口就是要杀人?”
乔行砚没有回话。
裴归渡又轻声安抚:“放心吧,宋云是自己人,我自会同他交代清楚,此人可信,所以你也不要再提杀他的事情了,好么?”
乔行砚对此感到怀疑:“你怎么就确定他一定是自己人,亲眷之间尚不可信,他又算什么?”
裴归渡双手搂住对方的腰,道:“这种事情无法解释亦无法证明,但你相信我,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乔行砚心有不满,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裴归渡拾起桌上的玉,玉上刻着的是“岁岁平安”四字,字的周围雕有暗纹,穗子也是浅浅的青白,瞧着倒十分素雅。
他将玉佩系在乔行砚里衣的系带上,随后抬头看对方:“这块玉我不常戴,但今日戴在身上想必许多人都瞧见了,你将其藏在里衣,收藏也好,日日佩戴也罢,莫要让人瞧见了。”
乔行砚看一眼玉佩上刻着的字:“我自是知晓。”
言罢后裴归渡迟迟未说话,是以本在看玉佩的乔行砚抬眼看向对方,结果就见那人的视线堪堪停在自己受伤的手腕上。
乔行砚将衣袖往下拉,企图盖住缠了纱布的伤口,可后者却按住他的手阻拦,再次将衣袖掀开。
裴归渡凝眉抬眼看他,面上带着些许怒气,但最终还是放缓了语气,问道:“又是自己弄的?”
乔行砚颔首,不以为意道:“我有分寸,伤口在手腕上方,不碍事。”
裴归渡回想起方才坐席之间的事,又道:“为了躲今日抚琴之事?”
乔行砚微微偏头,揶揄道:“你又知晓我的用意了?”
裴归渡不以为意:“你好说歹说也是乔府三公子,你若想出来,有千万种法子,何苦伤了自己,想来也只能是为了躲旁人的刁难。”
乔行砚挑眉,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调侃似的夸赞一句:“将军可真是才思敏捷。”
“是不是哪天需要用你的性命才能达成目的,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裴归渡沉声道。
乔行砚将衣袖往下拉遮住伤口,悠然开口:“或许吧,这点我倒真不确定。”
裴归渡的面色更加差了,但也没再多言。
二人就这么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说地又抱了片刻,裴归渡才在乔行砚眼下的痣上亲了一下,随后松开了环在对方腰间的手:“军中还有事需要处理,我得先走了,下次再去找你。”
乔行砚闻言起身,将落在地上的外裳捡起,穿上后又整理一番,重新恢复了那个乔家小公子该有的模样。
乔行砚冷声道:“没有时间的下次还是莫要许诺,将军日理万机,等你不如街上随意寻一情郎来得容易。”
裴归渡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笑着说道:“寻情郎可以,但只能是东禅寺那位,旁的不许。倘若有旁的,我便杀了他。”
乔行砚挑眉:“将军在沙场上本就杀伐气过重,私底下还是少提些生杀,莫要冲撞了太岁。”
裴归渡起身,将弦月玉佩收入怀中:“将军有小公子护佑,又怎会在意这些?”
乔行砚转身不看他:“小公子不信神佛,护佑不了将军,将军还是靠自己吧。”
裴归渡掀开珠帘,道:“好,靠自己。”
珠帘落下,身后那人的话音也落下,裴归渡走了,从暗门处走的。
乔行砚隔着外裳去碰里面挂着的玉佩,面色逐渐变沉,好一个岁岁平安,好一个下次,好一个裴敬淮。
乔行砚顿时失了所有兴趣,出门后张子修喊他他佯装听不见,李敬成从他面前经过他也全当没看见,不管不顾地径直出了醉君阁。
醉君阁外,文修站在马车前,手执若华剑看着面无表情的乔行砚,饶是跟了这么多年,文修此刻也看得出来小公子心情不好,便没多说话。
他回看醉君阁的牌匾:“替我同张子修说一声,我身子不适,就先提前回府了,还望他帮忙同旁的人解释一二。”
“喏。”
半晌后,文修从醉君阁出来,驾着马车同乔行砚一同回府了。
刻有“裴”字的马车内坐了两个人,一位是裴归渡,另一位则是宋云,此刻二人皆未言语,前者闭目养神,后者看着前者闭目养神,眼底全是震惊怀疑与好奇。
片刻后,裴归渡道:“你就是将我望穿了也改变不了方才看到的那一幕。”
宋云思绪被拉回神,随后啧一声,道:“不是,那什么,就那位,我没看错吧?”
裴归渡抬眼看他,那神情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他道:“哪位,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看错。”
宋云一副不知该从何说起的纠结模样,想点明又怕让监视他们动向的人听了去,只得努力压低嗓音,将说话声与马车行进的声音混在一起。
“就是,乔家小公子,我没看错吧?”
裴归渡见状凝眉:“你方才盯着哪儿看呢?”
“就脸……脸啊。”宋云话说一半时脑子突然追上,将“看到他衣衫不整地坐在你腿上”给强行咽了回去。
“没看错。”
“啊?”宋云还在方才的问题里没回过神,是以此刻的疑问也只是出于没听清的疑问。
但裴归渡却不管他有没有听清,只道:“此事万不可泄露出去,管好你的嘴。”
宋云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闻言立马正色道:“这是自然。”
片刻后,宋云又道:“不是,我还是很诧异,你俩什么时候搞上的?你们不是刚认识么?刚认识就?就……就……”
裴归渡疑惑地看着他,没什么耐心地道:“就什么就,搞一起便搞一起了,好奇那么多做甚。”
宋云简直寒心,低声抱怨:“不是,裴敬淮,我还是不是你兄弟了?你怎么能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呢?”
裴归渡以一种极其厌恶的神情看着对方,反问道:“你也断袖?”
“怎可能!”见状宋云也摆出正色,不再打趣,他道:“这事可大可小,藏得住是小事,藏不住那可就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了。”
“我知道。”裴归渡道,“我自有分寸。”
“真的?”宋云不信,“有分寸还敢在别人的地盘干那种事儿?”
裴归渡没有回话,此次确实是他们鲁莽了,倘若那时进来的不是宋云而是旁人当如何?倘若进来的是太子党派的世家子弟当如何?杀了?
裴归渡脑海里突然闪过乔行砚说这话时坚定决绝的语气与神态。
他看向宋云,揶揄道:“你知道你闯进来的那刻,他同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宋云配合地猜测道,“让你把我赶出去?让你停下?还是让你把他放开?”
裴归渡悠哉道:“不是,他只说了三个字。”
宋云一脸茫然地等待答案。
“杀了他。”
宋云怔住了,他在脑海里对这三个字逐字进行分析,单个字都能听明白,怎么合在一起就不明白了呢。
“不是,他疯了吧?”宋云惊呼一声后又压低嗓音,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乔家小公子?乔行砚?他?他说让你杀了我?”
裴归渡憋笑:“嗯,是的,你没有听错。”
“不是,他疯了吧?”宋云有时候十分懊恼自己说不出什么污秽且具有攻击力的话,比如此刻,“我只是撞见了你们……咳……他就要杀了我?他看着人畜无害甚至还有些柔弱的样子,开口就是要杀人?”
“嗯。”裴归渡依旧照实说。
宋云气恼片刻后又看向裴归渡,狐疑道:“你答应了?”
裴归渡凝眉,再次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如果你一直是以这个状态发问的话,我或许真的会答应他。”
宋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片刻后,宋云依旧压不住好奇心,问道:“所以你们究竟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别告诉我就是今天啊,我可不信。”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裴归渡不打算答。
“他不是一般人,终归是个祸患。”宋云道,“我指的并非他本人如何,而是他所处的位置,背景。”
“嗯。”裴归渡答非所问,“和亲之事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兰妃娘娘很喜欢乔二姑娘,皇后那边倾向于留住郭二姑娘。”宋云道。
“宫里那位呢?”
“之前不好说情况好坏,但依据方才所看到的,情况不太好,据宫里来报,圣上倾向于乔二姑娘。”宋云虽然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复,却已然将乔府归为同他们一派的了。
宋云思索片刻,正色道:“你说这乔家小公子既然这般急切,方大病初愈就急着结交各世家子弟替他家姐解决和亲的麻烦,那为何不直接寻你帮忙?”
裴归渡反问:“我帮什么忙?”
宋云理所当然地压低声音道:“你俩不是搞一块儿了吗?”
裴归渡无言看着对方。
宋云见状面显窘态,道:“咳……那什么,你俩不是关系好么。”
裴归渡叹了一口气:“我哪儿有那能耐,你真当宫里那位是傻的吗?和亲之事谁来插手都行,唯独裴氏不行。”
宋云疑惑道:“何以见得?”
裴归渡正色道:“如今朝中党派林立,暂且不提暗中的,光是明面上的就有三派,太子、九皇子、安平郡王。六部中三部各归一派,其余三部至今未归任何一方,其中就包括他礼部尚书乔怀衷。而这三位偏偏还就仿佛不要命地抱团找死,摆在明面上的交好,生怕旁人不知他们交往甚密。”
“刘张两家府中皆无未嫁女子,唯他乔家二女进了宫。若是乔二姑娘被任何一方保下了,那乔怀衷怎么都得承这个情,哪怕他再不愿,朝中众人也会默认其归入为一方党羽。”裴归渡继续说道,“届时礼部便成为众矢之的,而与其交好的吏工二部都会被牵连,朝中众臣日夜辗转,怕是夜间梦中惊醒都会抓着两位尚书质问其究竟归为哪一边。”
裴归渡看着宋云,沉声道:“朝堂之上,若不能为我所用者,必定亦不可为旁人所用,少一个盟友算得了什么,怕的是多一个敌人。”
宋云闻言了然:“届时怕是不止六部,朝中众臣都将日夜思量,恐死于非命。”
裴归渡就着身侧软垫之上的绸布擦了擦从暗格中取出的短刀:“要我去帮?简直就是将裴乔两族的人头摆在宫里那位面前,你真当宫里那位看不清局势吗?前年派不知道哪里冒出头的参将进军,去年派巡抚随军,今年倒好,直接将父亲的兵权分了出去。而我,说是进京领赏,实则却是要将我扣在京都城中,父亲膝下仅我一子,他就拿准了主意,只要将我扣在京中一天,父亲便会为他效力一天。”
宋云面做难状,试探道:“那真就什么都不做么?”
“不是不做,而是做不了。”裴归渡斩钉截铁。
“可她好歹也是那位的姐姐,真的不管么?”
裴归渡抬眼看他,微微偏头疑惑问道:“宋雁南,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什么?”宋云不解。
“若他想要旁的,我立马便能为他寻来,哪怕于霜雪天策马一夜也能为他寻来。可如今是什么情况?”裴归渡的语气十分决绝,“那人本就开始猜疑防着我裴氏,削弱裴氏,若是再掺和进和亲事宜,恐怕死的就不单单是乔氏一族了,连裴氏,都会在顷刻间被发难。”
宋云因对方的说辞怔住了,迟迟未言。
裴归渡沉声道:“什么都不做,最好的结果是和亲人选落到了旁人身上,最坏的结果也只是乔二殒命靖央,怎么也不会牵连到裴乔两族。”
宋云有那么一瞬间怀疑他与乔行砚只是表面关系,如他所见般只行鱼水之欢,无太多感情。但他又似乎真的有在为乔氏考虑,哪怕只是在裴氏安然的前提之下。
裴归渡将刀尖对向宋云,自嘲一声道:“宋雁南,你真以为我是什么不顾大局的痴情种吗?”
宋云闻言松了口气,不再多言。
裴归渡将短刀重新放回刀鞘内,经过一年断断续续的相处,他也大抵摸清了乔行砚的为人做派。他知道对方同他一样,都不是什么为了一时的温香软玉便不顾大局的人。
有时候藏在暗处的所谓弱者,狠起来反而更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