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灏果然一大早便去了芳菲院。
他昂着脑袋,挺着胸膛,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进门便直入主题,“是谁准你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将紫姝嫁给林恕那人的?这样大的事,也没有和我商量过,你就自作主张了吗?这便是景阳王府的教养吗?养出了你这样不尊夫重道的女人来,怪不得都十六岁了还嫁不出去,非得逼着我像收破烂货一样地将你收了。”
荣福怒意已极,从腰间抽出了明晃晃的皮鞭来,她厉声喝道,“若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便直接来,莫要开口闭口带上我景阳王府的名号,你这样的人还不配和我谈教养,你说我不尊夫重道,那也要你这个夫君值得我尊重才行,你这样的垃圾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是破烂货?”
话音刚落,便狠狠地抽过去了一鞭子,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沈灏的颈部,立时便有朱红色的血痕出现,映衬着他白色的脖颈,显得触目惊心。
沈灏不由自主地“哎唷”了一声,然后嗤牙咧嘴地拿手去摸生疼的颈部,触手处便是一疼,他抹了一把,拿到眼前去看,脸色一下子便成了猪肝色,他的手上有着淡淡的血迹。
他不可置信地指着荣福说道,“你这个泼妇,竟敢对着你的夫君挥鞭?真是反了你了!”
荣福嗤笑道,“你骂我是破烂货,斥责景阳王府的教养,便是辱及我皇室尊严的大罪,我不过抽你一鞭子,算是轻的,若是我一状告到宗亲会去,再请皇上替我做主,你以为会如何?”
沈灏恨恨地跺了跺脚,然后气呼呼地说道,“你!你责打夫君,不善待紫姝,我是可以休了你的。”
这自然只是威胁的气话,他虽然不聪明,却也知道沈氏还要仰赖着景阳王府。但他自作聪明地想,虽然荣福从来都不曾与他圆房,看上去也似乎是对他很不在意,但女人嘛,都是在乎名节的。
被夫君休弃的女人,哪怕贵为公主,哪怕还是冰清玉洁的黄花大闺女,只怕这世间也找不出名当户对的人家,愿意不计前嫌,不计较名声,不怕被人暗地嘲笑地再娶了她。
荣福就算再强悍,也不过就是个女人,最怕听到的便是休弃两字了。
但荣福显然让他失望了,她笑着说道,“那你便来休我好了,我正求之不得呢!”
若是沈灏能够大剌剌地将她休了,那岂不是就不必那么麻烦了,到时候她再以受害者的身份哭哭啼啼地回王府,这辈子也就不必再担心会让父王急着赶着嫁出去了。
若是他还能有命回来,那时,想必父王也该能想通了关节接受了他;若是他已经埋骨疆场,那自己也就可以歇了这条心,安心在王府养老了。
沈灏的面上挂不住,尴尬极了,过了好久,才勉强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大人大量,便不与你计较了,我命令你,记住,是命令。我命你立刻取消了紫姝的婚事,我早就答应了紫姝将来要给她寻一个伟男子作夫婿,林恕怎么配?”
荣福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然后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我大周开国数百年来,一直都是男主外女主内,若是侯爷想僭越插手内院的事,又想学威北侯一样做一个无信之人,也不怕外人嚼舌根说您忤逆老侯爷的遗命,那侯爷便自管去取消了那门婚事,荣福自然也是毫无异议的。我精神不好,要去再歇息一会,侯爷请自便。”
说完,她便大剌剌地在玉儿的搀扶之下无比优雅地进了内室。
沈灏又气又怒又无可奈何无法可治,只能恨恨地将正堂内的花瓶摆设,那些容易破损的一并扫落在地上。
这时,里屋传来了荣福慵懒至极的声音,“侯爷,那两个羊脂玉抱瓶可是已故的太后娘娘所赐,价值连城,你是自己人,就留下一万两银子,我便不向宗亲会告发你不敬太后之罪了。”
沈灏如同猪肝一样的脸色一下子便白了,他咬牙切齿地道,“你!”
里头又传来了荣福的笑声,“我会派人去你那收银子的,若是今日之内收不到,那就对不起了,宗亲会我是一定会去的,到时候十个板子侯爷是逃不掉的。被打个十大板倒也不算什么,只是侯爷的面子里子可都要丢光咯!”
沈灏气得又想砸东西,但一想到荣福方才的狮子大开口,就生生得忍住了,将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他浑身颤抖了良久,方才闷哼道,“行,一万两对吧,我给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荣福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沈紫姝的事,侯爷想清楚了?”
沈灏恨恨地甩下两个字便就夺门而去,“随你!”
秦氏见沈灏窝窝囊囊地回了宜香堂,便就知道事情没有办成,其实她本就对沈灏不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想尽量再多试试看而已,既然事情已经成了这样,再无商量的余地,那她的心,倒反而平静了下来。
既然总要有一个受苦,紫姝去总比紫嫣去要好。
沈紫嫣此时正满脸甜蜜地绣着喜帕,苏蓦然的庚帖已经送了过来,八字也合过了,合八字的人说,是天赐姻缘,因为要赶在沈紫姝之前完婚,因此三日后,她便就要成为心上人的新娘子了。
沈明月不喜欢她,她自然是知晓的,苏表哥心里另有其人,她也十分清楚,但这些都并不重要,她也毫不担心。
苏家的家底并不丰厚,又因为得罪了江南安乐伯,这才回了京城,住到沈家来。
但以娘亲的推论,苏姑父自己显然是不愿意的,也对,这世道男尊女卑,哪个男人愿意被人说是吃软饭的,寄住在岳父家里?哪个女人又愿意放弃当家作主的权利,仰人鼻息地生活?
那唯一的解释便是,苏家手头并不宽裕,家底有限,而京城的房价颇不便宜,要是想买一座地段不错,像模像样,五脏俱全的大院子,没有个一万两银子怕是做不到的。
而她正好有的是钱。公中出的这份陪嫁丰厚,约莫能折个五千两银子,娘亲偷偷地塞了五千两银子给她,这是沈紫姝没有的。不只如此,外祖母来给她和沈紫姝添妆的时候,还特地趁着没人,将一个红木匣子交给了她,里头是几张额面不小的银票,加起来约莫也值个上万两银子,最让她惊喜的是,还有一份南街那里上好地段的宅院的地契,地契上面来看,这宅子还不小。
二姑母缺钱,自己有钱,将来还怕什么?
至于苏表哥,他既然那日能够说出那样的话来,明明被沈紫姝拆穿了自己的把戏,却仍旧没有置自己不理,那便是说明,苏表哥心中也不是全然没有自己的。
他又心软,人也老实,到时候只要自己稍微使一些手段,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沈紫嫣越来越得意,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立在门外的沈紫姝听到这笑声,脸色顿时死沉死沉的,她缩回了本想推门而入的手,狠狠地咬了咬嘴唇,过了良久,脸上现出诡异的笑容来。
月桂园。
碧笙无奈地说道,“曹夫人说,她住惯了住在学士巷,习惯了自给自足,让她去景阳王府受人伺候,那她是万万不肯的。曹夫人还说,她一个老婆子,府外您又派了人保护,能出什么事?”
沈棠叹了一声问道,“我只怕那些人会设法捉了曹夫人和芙姐姐,用以威胁曹大人。这事,不管是皇上,还是西域那帮人,都是做得出来的。”
碧笙点了点头,一脸赞同地说道,“对呀,我也把小姐的担心跟曹夫人说了,这才引起了她的重视。曹夫人想了好久才说,她一个老婆子实在不肯再动弹了,曹小姐却应该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去。”
她撇了撇嘴,叹了口气说道,“但她老人家又说了,南阳王府虽好,但毕竟人生地不熟的,住过去又拘束又无趣,不如便让曹小姐跟您一块住。曹小姐也答应了。但这我可做不了主,这不才匆忙地回来讨您的主意嘛!”
沈棠低低地沉吟,“侯府的安全这些日子来我都仔细地观察过了,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是射中乔嬷嬷的那支毒针却一直都让我觉得心惊胆颤的,总觉得不甚安全。这也是我为何不提出将曹夫人和芙姐姐接到我这里来的原因。”
碧痕立在一旁说道,“我倒是觉得,侯府还是安全的。乔嬷嬷死的那日,府里都是来吊唁的客人,这么多人,也没经过仔细的检查,要是夹杂个一两个奸细刺客进来,咱们又能知道个啥?后来查了那许多日也查不出线索来,也正是因为那刺客早就跟着来吊唁的人,一块离开了,再也没回来过。”
沈棠想了想,碧痕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她点了点头,对着碧笙说道,“你去将曹小姐接过来吧,多带一些护卫,再派几个鬼卫暗中跟着,途中切勿出现一点状况才好。”
碧笙点了点头,便去了。
沈棠整了整衣衫,对着碧痕说道,“陪我去趟芳菲院,这事需要跟郡主禀告一声。”
这时,却见沈榕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他满脸焦虑,“姐姐,你快去跟我一块再劝劝大哥吧,他非要去西疆那参军呢!”
沈棠忙问道,“你好好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榕叹了口气,“西疆战事吃紧,镇西大将军几次八百里加急送来请援的战报,都被皇上给无视了。这回镇西军的副将捧着军中将士的按了手印的血书来,这才引起了皇上的重视。但之前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好几个军队都卸甲归田了,这回皇上便只能重新招募兵士。”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也不知道大哥是发了什么疯,听说了这事后,便去了募兵处,报了名,要去当征西的兵士,我怎么劝都劝不来。大伯父没了,大伯母跟前就大哥一个孩子,他若是走了,那大伯母一个人该怎么办?西疆战事又不是开玩笑的,艰险地很,他若是伤了残了,有个三长两短,又该如何?”
沈棠眉头深皱,便点了点头,跟着沈榕一块到了丹青院。
沈枫见了她来,便笑着说道,“一定是榕儿这孩子闹腾了你吧。来,坐!”
沈棠低低地说道,“大哥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情,棠儿明白,只是去西疆却并非是什么好法子。镇西大将军和景阳王颇为熟捻,荣福郡主得来的消息是,游牧散部不知道得了什么人的指点,竟然拧成了一团,众部落合成了一个部落,又推举出了一个首领,齐心协力地要攻打西疆。西疆的兵士阵亡的人数越来越多了,那里太危险了。”
沈枫轻轻一笑,说道,“正是因为危险,才更需要我们这些热血二郎去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你不必替我担心,我如今再不是从前那个武功不济的沈枫了,便是再强劲的敌手,也不能三招两式轻易地便将我撂倒。”
沈棠摇了摇头,“大哥说得不错,越危险就越有出头的机会,但这前提是,你要能平安地活下来。上战场打仗和与人比试武艺绝不一样,万人敌和一人敌之分,你虽然也略兵法谋略,但却从无实际的经验。这样的你,若真去了西疆,甚至还不如人家一个最底层的小兵,能安然回来的机会太少了。”
她的眼神真挚而诚恳,“若大哥还有个兄弟,那我便也不来阻止你了,可你却是大伯父唯一的血脉,也是大伯母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大伯父出事之后,你以为大伯母是怎么样撑过来的?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又要让她拿什么再撑下去?”
沈枫的身子微微一震,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但过了半晌之后,他却还是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在募兵处报了名,签了字,也画过了押,难道还是可以更改的吗?我母亲那里,以后就要劳烦棠儿和榕儿你们两个替我多看顾一些了。若是,我不幸……那就请榕儿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替我奉养她吧!”
沈榕忽然说道,“若大哥只是为了爵位,又何必要冒那么大的危险,还要让大伯母伤心流泪。安远侯这个爵位本来就该是大伯的,世子这个名头也本来就该是你的,你放心,将来我会想办法还给你!”(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