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没死。”
听到来自属于过去黑暗世界的声音,肌肉突地绷紧的葛元卓迅速武装自己,神情冷峻的有如地底的死神,不带一丝人间的气息。
慢慢地回过身,鸷冷的黑瞳闪过一抹无法捕捉的讶色,冷漠而无情的看着一身劲装的女子,许多刻意忘却的回忆如潮水涌来。
那是一种深沉的痛,由难以抗拒的命运牵引着,让年少无知的少年走向毁灭,从此没有明天地浸淫在杀戮的血腥当中。
恨,不是心中唯一的感受。
在那没有选择的年代,一切感觉都是麻木的,他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否则世俗的枷锁和道德眼光会将他逼疯,成为真正的杀人工具。
竞争是由鲜血筑成的,有能力者才能爬至顶端,借着死人的尸体堆成高塔,最后胜出的强者才拥有生存权。
看到她,隐隐的不安浮上心头,曾经羞怯如一只小白鸽的她不该出现在这里,她是茑萝,她是菟丝,必须攀附着松木才有明天。
而现在的她眼中没有天真,更无他熟知的害羞,失去光彩的眼瞳只剩下一片漠然,和他以为她永远接触不到的绝望。
这个当他是天的女孩已经没有灵魂了,那一身肃杀的气息看得出她正在走他走过的路,做着他做过的事,再也回不了头。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她的世界不在台湾,她应该比任何人更清楚。
“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你也在,不是吗?”他的眼不再有杀气,他变了。
“我问的是你在这里干什么?你不该来的。”他不希望见到她的沉沦。
“你说呢?看我的打扮何必再问。”她失去她的纯真,也不再懂得活着的意义。
“是你约我到这儿的?”
“是的,黑眼赛门。”她的爱人。
“为什么?”他沉痛的闭上眼,不愿回想起生命里的污秽。
一封信,开启了他的罪恶人生。
当他看见办公桌上多了一封没有邮戳的信件,上头泥印的樱花图章让他为之一震,不敢相信他的过去会找上他,一个在世人印象中已经消失的死人。
坐立难安了老半天,他心里挣扎着,明知这可能是种试探,但在考虑再三之后,他还是决定来赴这个约。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他不能再逃了,这里有他重新开始的事业,以及一群仰赖他的社会边缘人,他没办法抛下一走了之。
更重要的是他爱的人就在身边,在他好不容易接近她心的同时,他更不可能轻言放弃,为了她他会挺身和全世界为敌。
只是没料到找他的是他意想不到的人,那朵活在温室里的花朵。
“你似乎特别喜欢问为什么,从前的你从不问为什么。”他只会听命行事。
“从前的我已经死了,你不是亲眼看见了吗?”就在她的面前坠崖身亡。
“我是看见了,还亲手抚过你的尸首,痛哭失声地以为自己也跟你一起死去。”她的心也死了,在他落崖的那一刻。
葛元卓不看她犹带留恋的眼,刻意斩断两人曾有的牵绊。“死人不会复活,该走的就让他走,你还活着。”
她还希望活出自己的一片天,不困在黑暗里。
“是活着,却生不如死。”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撑过这许多年的。
“惠子”安慰的话他说不出口,在他们的世界里不需要多余的情绪。
“请叫我蓝星,你看不出我现在的身份是个杀手吗?”北川惠子的名字已被她抛弃了。
蓝星,她回不到过去了。“再让我问一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当杀手?”
一个连打针都掩面不敢看的人怎么有勇气杀人,她的心不够狠。
她笑得凄楚地凝视他的侧面。“在杀手和妓女之间,你认为我该选择哪一种?”
“杀手和妓女”这是“你不是义父最宠爱的养女?”
难以置信的葛元卓难掩讶异,脸上满是疑惑。
“养女?”北川惠子的笑意转为森冷。“他收养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为礼物。”
“礼物?!”他懂那意思,她就是他的礼物。
赤裸裸、不着一褛,仅用华丽的粉色缎带装饰着刚发育而成的稚嫩身体,送到他面前,当成他第一次完成杀人交易的礼物。
那年他十八,而她刚满十六,从此她成了他的女人,每次他一出完任务回来,她便会不着衣物的躺在他的床上等他,供他宣泄。
那时的他是绝望的,愤世嫉俗也对人性失去信心,对于她这个他的礼物他一向是强取豪夺,从不曾顾虑过她的感受,完事后就让她离开。
就这样过了七年,他以为他的世界已经定了型,不会再有任何变化,如无意外他们会这样走完一生,直到一方先行离去。
他有想过要对她好一点,可是他办不到,因为他不爱她,至少给不起她要的爱。
“礼物的存在意义是给人的一种奖励,你成了我第一个男人,但不表示我不能重新包装再送人。”一想起那段苦不堪言的日子,她的眼神更冷了。
“你是说”不会是他所想的那种吧?她应该有更好的对待。
“在你走后,我就成为组织里所有男人的礼物,只要顺利完成任务的人都可以享用我,他们甚至不用向上通报就”她深吸了口气继续说下去。“在人来人往的走道占有我,轮流的。”
她说得云淡风轻,但语气中的苦涩和痛苦仍不受控制的轻泄,她晓得她的一生已经毁了,毁在拥有一张慈爱面容的男人手中。
她是他精心雕琢的棋子,用来留住男人的忠心,让他们为他所用的不起贰心。
“所以你选择当个杀手。”他不会心疼她,因为这是她的命。
在组织里有不少和她相同命运的女孩,她们是从世界各地的人口贩子手中买来的,运气好的只需要伺候几个身份特殊的男人,否则就会沦为众人狎玩的雨中花。
唯一不同的,那些女人的定位在一开始就决定,从被卖的一刻就注定她们的皮肉生涯,不见天日地在一间小房子里日夜接客,直到死亡为止。
而她不同,她不只受过教育还学钢琴、插花等技艺,出入自由有司机接送,专人打点她的头发和服饰,将她服侍得有如日本皇室公主。
所以当初当他看见她出现在他房里有相当大的震撼,以为这是另一项试炼,看他能不能成功的克服破除眼前的魔障,但他仍是接受了她。
不是因为她的美丽令人难以自持,或是血气方刚的冲动,而是杀过人的恐惧仍深留在心底,他必须找个发泄管道将一身寒意祛除。
“是的,杀手,杀人总比被杀好吧!”他应该能体会那种心情。
“而你此行的目的是?”已成定局的事就不用再提,她的出现代表一条人命的殒落。
“黑影。”她的任务。
“黑影?”那是什么意思?
瞧他一脸茫然,北川惠子冷诮的嘲弄“你不会连自己的女人在网络上的代号都不知情吧?
“你要杀她?!”他的眼中多了凌厉,冷沉而骇人。
“你有看过不杀人的杀手?谁叫她的手脚那么不干净,侵入组织的计算机,盗走不属于她的机密转售组织的对手早川会社,所以她必须死。”
脸上布满冷意的北川惠子恨恨地说道,她嫉妒能得到他所爱的女人,这是她努力七年也做不到的事,即使她对他的爱超过生命。
好几次她都可以下手杀了那女人,但是一瞧见他眼底流露的温柔和深情,她握着枪的手就是扣不下扳机,怕那抹不属于她的柔情就此消失。
即使她的心已满是伤痕,可是对他的爱恋仍然深埋角落里,就算她的身体被无数的男人糟蹋过,爱却只增不减,留在回忆的箱子里。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狠心至此,为了摆脱受人控制的日子居然诈死,不惜以身涉险替她挡下一枪,以命还情地将她抛下。
她恨他,但也爱他,爱恨交织扭曲了她善良的原色,让她能冷血的诛杀她所不认识的陌生人。
“没有转圜的余地?”那狡猾的女人总说他是个麻烦,这下她也成为麻烦人物了。
“求我呀!也许我会看在我们过去的情份上饶了她。”北川惠子冷笑的说道,情思微露地将手往他胸口一搭。
女人最可悲的地方在于不能忘情,一旦情根深种就无法拔除,任自己执着地沉沦下去,以为最终的守候会获得回报。
明知道他不爱她,心里已有另一个女人的存在,但是她还是没有办法停止爱意,曾经停顿的呼吸因他的没死而再度恢复。
那是爱的魔戒,将人紧紧困住,难以动弹地锁在无我的境界里,任凭灵魂被抽空,心不由己。
“求你有用吗?如果你未依组织的要求达成任务,我相信你的下场不会太好过。”葛元卓将她的手轻轻取下,不接受她犹带一丝希望的暗示。
以前的他不爱她,现在的他不爱她,未来的他也不可能爱她,拒绝她才是给她一条生路,他无法假装爱她,爱是假不了的。
“这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你只要顾好你的女人,想要她活着就得付出代价。”北川惠子的话里有着赌气意味,略带护意的威胁。
“什么代价?”她的死活他的确不在意,毕竟这是她的选择,但是涉及他心爱女子的安危,他不得不问上一句化解方法。
“陪我。”北川惠子语气很轻,像初次见面时的年轻女孩。
“陪你?”她还不死心吗?
“我可以不杀她,但你要一直陪着我,像我们以前的关系不能抛下我,我要你只有我一个女人,不能再跟她在一起。”只要有他为伴,她愿意为他背叛组织。
“我只给你三个字,不、可、能。”若要他放弃所爱,当初他就不必离开了。
一听他斩钉截铁的回答,她当下脸色一沉。“你想要她死吗?”
“那得看你这些年学到什么本事,能否在我一枪贯穿你脑门之前先杀了她。”若她的存在是个威胁,他手下绝不留情。
“你认为我没办法取她性命?”他太低估女人,为了爱她们不惜拚死一搏。
“我不跟你赌万分之一的机会,这不是意气之争,你知道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他不拿心上人的命做赌注。
“可是你却来赴我约,为的不就是这万分之一的机会吗?”他不敢赌,因为他输不起。
北川惠子眼底有着对他的恨意,恨他的伤人不肯用假话骗她,从以前到现在他总是叫她不要爱他,他没有多余的爱可以分给她。
女人最大的痛苦不是她爱的男人不爱她,而是他当她的面把他的爱给了别人,然后用愧疚的语气说着:我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