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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房子的筹建(2 / 2)

“砂砾土,”索米斯说,从侧面把波辛尼的上褂望了一眼。上褂两边的口袋里塞了几卷子纸,一只胳臂夹着一根奇形怪状的手杖。索米斯把这些和其他古怪的地方都看在眼里。

谁也不会对自己的装束这样随便,除非他是个聪明人,或者真的是个海盗;这种放荡不羁的地方虽则引起索米斯的反感,却使他相当满意,因为这些都表明这人的某些品质准会给他塌到便宜。只要这人能够造房子就行,他的衣服有什么关系呢?

“我告诉过你,”他说“我打算造所房子给家里人来一个出其不意,所以你一个字不要提起。我做事没有做好之前是从来不讲的。”

波辛尼点点头。

“你让女人知道你的计划,”索米斯紧接着说“你就会弄得没法收拾!”

“啊!”波辛尼说“女人总是麻烦!”

这种感觉蕴藏在索米斯心里好久了,不过从没有被他发为语言。

“哦!”他说“原来你也开始——”他停止不说,可是带着控制不着的愤慨又加上一句:“琼有她的牛脾气——一直是如此。”

“一个天使有脾气也不坏。”

索米斯从来没有把伊琳称做天使过。在人前夸耀她等于泄漏一项秘密,而且暴露了自己;这样做是违反自己的良心的。所以他没有答腔。

两人已经走上一条穿过兔场的被人走出来的土路。一条和土路形成直角的车辙引导他们到达一处碎石坑;碎石坑那边远远望见一片茂密树林,就在林边一簇树丛中,一个村舍的烟囱耸了出来。粗糙不平的地面上长满一球球的茸草,茸草中飞出许多云雀在轻烟似的阳光中翱翔。远远在天边,凌驾在一片连绵不断的田野和篱落之上,是一列高原。

索米斯向前引路,带着波辛尼一直穿到石坑对面最远的地方才停下来。这就是他挑中的地点;可是现在要把这个地点向另一个人泄漏出来,他倒变得忸怩了。

“经管人就住在这村舍里,”他说;“他会给我们预备午饭——我们还是吃了午饭之后再进行这件事。”

他仍旧领前向村舍走去,一个叫奥列弗的高个子男子在村舍那边迎接他们;他长了一张阴沉的脸和一部花白胡子。午饭时,索米斯简直不吃什么;他不绝地望着波辛尼,有一两次用自己的绸手帕悄悄地揩额头。

饭终于吃完了,波辛尼站起来。

“我敢说你有事正要谈,”他说;“我去四面瞧瞧。”他也不等索米斯回答就大踏步走了出去。

索米斯是这处产业的顾问律师,所以约摸有一个钟点的时间,他都和经管人在一起,看地样,商量尼古尔和其他押款的事情;然后,就象事后想起来的一样,提起这块建筑地基的事情来。

“你们这些人对我应当把价钱减些,因为我将是第一个来这里造房子的。”

奥列弗摇摇头。

“先生,你看中的这块地基,”他说“是我们手里最便宜的一块,坡子上面的地还要贵得多呢。”

“你记着,”索米斯说“我还没有决定呢;很可能我干脆不造房子。地租太大了。”

“我说,福尔赛先生,你放弃就太可惜了,而且我觉得是一个失着,先生。在伦敦附近没有一块地方有这样的风景的,从各方面讲,也没有比这里更便宜的了;我们只要登一个广告出去,就会引来一大堆人要它。”

他们相互望望。两个人的脸色都说得很明白:“我承认你做生意的手段不错,可是要我相信你一个字那是休想。”

“好罢,”索米斯又重复一下“我还没有决定呢;这事很可能不算数!”说了这几句话之后,他就提起阳伞,把一只冰冷的手伸到经管人的手里,也不握一握对方就缩了回来,走到门外阳光下面。

他一面深思,一面缓缓向那片地基走回去。他的本能告诉自己,那个经管人说的全是真话。是一块便宜地基。妙者是他知道这个经管人并不真正认为便宜;这就是说他自己的直觉仍旧胜过了对方。

“不管便宜不便宜,我决定买下,”他想。

许多云雀在他的脚前脚后飞起来,空中到处飞着蝴蝶,野草发出清香。从树林那边袭来凤尾草的鲜美气息,鸽子躲在树林深处咕咕叫着,远远随着暖风飘来教堂的有节奏的钟声。

索米斯眼睛望着地上走着,嘴唇时张时合,好象预期有一块美肴到嘴似的。可是到达基地时,波辛尼却哪儿也看不见。等了一会儿之后,他穿过兔场向山坡的方向走去。他几乎想大声叫唤,可是又怕听到自己的喉咙。

兔场上就象大草原一样寂寞,只有兔子穿进自己洞穴的簌簌声,还有云雀的歌声,打破这片沉寂。

索米斯,这个伟大福尔赛军队的先锋,在他向这片荒野的文明进军中,觉得自己的兴头下去了;这片寂静,和无影无形的歌声,温暖芳香的空气使他有点悚然。当他已经开始沿着原路要走回去时,终于望见了波辛尼。

那位建筑师正四仰八叉躺在一棵耸立在坡沿上的大橡树下面;树身老得已经皱裂,上面枝叶纷披,占了好大一块面积。

索米斯碰一下他的肩膀,建筑师这才抬起头来。

“哈!福尔赛,”他说“你房子的地基我给你找着了,就在这里!你看!”

索米斯站着望一下,然后冷冷地说:

“你也许很聪明,可是这块地基又要我多花上一半的价钱呢。”

“价钱滚它的,老兄。你看看景致!”

几乎就从他们的脚下展开一片熟小麦,在远处没入一丛深暗的杂树中。一片田野和篱落的平原一直伸展到天边,和远处灰青的高原连接起来。从右边可以望得见泰晤士河细成一条蜿蜒的银线。

天是那样的蓝,日光是那样的明媚,就象这片景色终年在被夏日的风光笼罩着。蓟草的茸花在他们四周飞上飞下,好象被大气的静谧熏醉了似的。热气在金黄麦子上跳着舞,还有,四面八方都洋溢着一种柔和的不识不知的嗡嗡声,好象是灿烂的分秒喃喃地在天与地之间举行着宴乐。

索米斯凭眺着。在他的胸中不由而然涌起一串感想。住在这里,终日对着这一切景色,而且能够把这些指给自己的朋友看,而且谈论它,而且占为己有!他的两颊红晕起来。这里的温暖、明媚、光热正在透进他的感官,就如同四年前伊琳的绝色透进他的感官,使他渴想占有她一样。他偷望波辛尼一眼,波辛尼的眼睛,就是老乔里恩的马夫说的半驯服的野豹的一双眼睛,好象正在纵眺着这片风景。阳光刚好照上这个家伙脸上的那些尖角;高颧骨、尖下巴、隆起的眉峰;一张粗野、热心、而悠然自得的脸;看得索米斯心里甚为不快。

柔和的微风吹过庄稼,一股热气向他们迎面扑来。

“在这里给你造一所房子,可以使谁都要眼热,”波辛尼说,两人间的沉默总算打破了。

“我要说,”索米斯冷冷地回答“你不用掏腰包啊!”“大约花个八千镑,我可以给你造一座宫殿。”

索米斯脸色灰白——他的内心正在挣扎着。终于眼睛垂下来,他执拗地说:

“我出不起。”

随后,仍旧由他领先,东张西望地走着,带着波辛尼回到原来那块地基来。

两人在这里花了相当长的时间详详细细计划房子怎么造,后来索米斯又回到经管人的村舍里去。

半小时后,他走了出来,和波辛尼一起向车站出发。

“哦,”他说,嘴唇差不多都不张开“我终究买下你看中的那块地基了。”

他又沉默下来,内心里糊里糊涂地辩论着,怎么这个他一向鄙视的人偏偏会逼迫他作出决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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