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神色很淡,“媳妇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大爷身上的病根自小就存下的,媳妇纵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叫个向来健壮的男人一朝猝死,母亲的怨怪很是没有道理。”
瞿老夫人双目圆瞪,急促地大喘了几下。
陈老五垂首安静立于其旁,面容整个藏进了黑暗中,不知神色如何,只看他肩头垂立,十分放松,绝没有因这番争吵而紧张。
二房的许氏有些着急,在桌子底下伸手拽了拽大嫂的袖口。
她这大嫂,啥都好,人才好、家世好、运道好,就一点不好,这口上不服软——先前跟着大伯在任上,天高皇帝远,谁也不挨着谁,过年节时短暂地回来一趟,她那婆母也只有捧着、顺着、关怀着的。如今大伯去了,大嫂回了宣城,这远香了好几年,如今开始近臭了。
近臭的具体表现为,大嫂和婆母就说不到一块去,一个说前门楼子,一个说腊枪头子,婆母要强,大嫂清冷,婆母气得头顶冒烟,大嫂仍旧面若冰雪……
她在冰火两重天下,很是焦灼,很是焦灼呀。
且不论家和才能万事兴,单单一点,这城门失火,容易殃及池鱼啊!
每每二人斗法,最后当炮灰的,总是她。
偏生,她还记吃不记打,比如现在,她克制不住张口劝架的欲望——“怎么又说到大伯了……大伯刚过冥诞,正是大家都伤心的时候,大嫂也不是这意思,娘也不是这意思……”
瞿老夫人目光灼灼地扫视过来,“我是什么意思,你大嫂是什么意思,你又听懂了又明白了,全天下就你一个明白人!”
许氏瞬时脸色通红:您有本事跟大嫂厉害去呀……每次都骂我干啥呀!
只有她受伤的成就达成。
她这张嘴呀!真是闲人许大姐呀!
大嫂段氏轻垂眸,敛过衣袖,平平和和道,“二郎与他爹不同,他爹耳根子软,二郎是有主意的。这么大的郎君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母亲,您也该放宽心了。”
不待瞿老夫人做出反应,段氏起身告辞,未与陈老五有任何眼神接触,径直朝外走去。
许氏手里的筷子还夹着块烤鸭。
夹都夹起来了。
许氏犹豫之后,还是把瞿老夫人的碗,当作烤鸭最后的归宿,顺便还夹了几根葱丝和一块面皮。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结论,此时此刻我还有心思吃烤鸭!?
——瞿老夫人不可置信地看向许氏,隔了一会儿平息心情后,方长舒出一口气,一边捏鼻梁一边告诉许氏,“你也去吃饭吧,我同你五叔说说话。”
许氏忙点点头,圆嘟嘟的脸与夫君陈猜十分相配,放过烤鸭后便在裙裾上擦擦手往外走。
瞿老夫人示意陈老五坐下,“跟我详细说说吧。”
陈老五应了声“是”,弯腰坐了一半的凳子,笑道,“泾县铺子在阿敷的打理下不错,董管事和李师傅都是能干的,如今吞了宋记,干了许多事儿,看起来咱们家生意在老家做得很好呀,阿敷素日不着调,如今被您扔出来自生自灭,倒也是个能立起来的汉子……”
陈老五还想说,却被瞿老夫人摆摆手制止住,“不说旁人,只说二郎。”
陈老五看向段氏刚走的方向。
瞿老夫人不耐道,“不用管她们,妇人之仁,以为宽容就是爱护,殊不知宽容便是放纵!”
再摆手,“跟我详细说说二郎的近况。两月前对青城山院乔夫子被官衙带走一事,倒是略有耳闻,原以为不会影响到二郎的学业,如今听你说起,却是我疏忽了。”
陈老五略有局促地搓搓手,像是为因他而起的这场婆媳争执而内疚,话语间便也转了风向,“唉——我也是因为看到二郎突然瘦削而心疼,刚未曾顾忌大侄儿媳妇也在,如今想来大侄儿媳妇说得也有道理,这乔夫子桃李满天下,又是探花郎出身,乔家在京师颇有根基,乔家女婿还有爵位,乔夫子多的是东山再起的机会——咱们家二郎这时候站出来善后,也是叫乔家看到他的真心不是!”
“难!”
瞿老夫人鼻梁酸涩,揉了一会儿,总算好些,“除非那宁远侯全须全尾地从福建回来,清清白白地洗刷掉通敌叛国地罪名,乔家才能堂堂正正地起复。”
陈老五一副第一次听闻这个说法的样子,略带迟疑道,“那……那咱们家二郎岂不是在做无用功?”
瞿老夫人紧紧抿唇,没有回答。
陈老五想了想,再道,“不仅如此,听说金姐儿……”
瞿老夫人神色缓和了一些,“金姐儿怎么了?”
陈老五准确地抓住了瞿老夫人的神色变化,笑容可掬,“倒也没什么,只是听说金姐儿和乔家关系也不浅,甚至在乔夫子落狱后,将他的独女接到了咱们老宅养着。”
瞿老夫人微微蹙眉。
陈老五又是一笑,“养着倒也没事,养个姑娘的钱,咱们倒出得起,只是以后咋办?正如嫂子所说,乔家是生是死,咱们尚且不知,二郎帮山院的同窗落在他人口中还能赚个忠义耿直的名声,可……可擅自养着乔家罪人的姑娘,这传出去了,别人会不会以为咱们家也跟在乔夫子身后帮着做些通敌呀、叛国呀、惹恼朝廷的事儿呀?”
第130章拿捏到位
瞿老夫人眉头拧成一个“川”,隔了一会儿,到底保持了自己的判断,轻摇摇头,“那不至于,祸不及妻儿,屠不尽女稚,这是规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这么干。咱们家把乔夫子的女儿养着也成,只是这些杂事不该叫二郎分心,祸害他读书的辰光。”
瞿老夫人话声听起来像是有了决断。
陈老五没说话,等着她开口。
“既然青城山院都散了,那二郎还留在那儿有何意义?叫二郎尽快回来。”瞿老夫人沉声道。
陈老五恭恭敬敬应是。
陈笺方在哪儿,对人影响不大。
把他放在宣城府更好。
正好,借着陈笺方作筏子,把大房段氏和瞿氏的矛盾给勾起来——方才不就因为这事儿干了一架吗!
再者说了,陈笺方离开泾县,他想对泾县做个什么也便利了,免得陈笺方在那儿,他想做个啥都投鼠忌器,就怕陈笺方哪股轴劲儿发了,在瞿氏跟前出他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