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循声找去,不远处的墙根下围了一群小灰狼。
四五个小灰狼圆头圆脑,粗短的小腿结实有力。小狼们围成一圈,对着什么东西东啃一口西踹一脚,兴奋地嗷嗷乱叫,已初具群狼围猎的雏形。
包围圈里,是一只毛发干枯无华的小狼崽,与围着他的小狼相比,他瘦小得可怜,仔细看去,狼崽的右后腿不自然地内缩,似有残疾不良于行。
除了刚才那一声细小的哀嚎,狼崽再没发出过一声痛呼。
他蜷缩着身子保护自己,枯黄的毛发被撕咬出血掉落,瘦骨嶙峋的脊骨倔强地凸起,沉默地对着趾高气扬的欺凌者。
韩耀魄挑眉,这帮小兔崽子,恃强凌弱。
他上前赶走了欺凌者,救下蜷缩在地的小灰狼。
小灰狼在地上滚的灰头土脸,看上去更加可怜。
“你还好吗?”韩耀魄站着两步远外。
小灰狼看着两个高大的陌生人,喉咙里发出低吼,摆出防御的姿势,可他弓背防守的姿势和夹起的尾巴暴露了内心的恐惧。
为了不吓到小狼,韩耀魄二人只能假装走远。
小狼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确定那两个陌生人不会再回来之后,才一瘸一拐地走回家。
小灰狼磕磕绊绊地走了一会儿,进了那户村妇的小院子。
“我的冤家!又上哪疯这一身土!”
村妇打开门,看见滚了一身土的小狼,两道眉毛瞬间直竖而起。
她拎起小灰狼的后颈皮,大手啪啪地拍打小灰狼身上的土。
小灰狼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地挨训,嘴里呜呜咽咽地说着什么。
村妇听着,神色有些惊讶。
她停止拍打,仰起头来,鼻尖耸动几下,嗅闻着什么。
村妇眯起机警的狼眸,尾巴在身后晃晃。
“出来吧,两位过路的客人。”她忽然开口,对着隐藏起来的二人的方向。
“我儿已将方才发生的事告诉我。感谢二位出手相助,二位如果需要留宿,就进来吧。”
说完她拎着小狼,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留下半掩的门。
韩耀魄和谢晴虹对视一眼。
去么?
谢晴虹思忖一会儿,点点头。
“打扰啦。”
二人进去的时候,村妇双手湿漉漉地提着一只鸡走出厨房。
她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二位想留宿便留宿,东边的房间可以住,只是家贫屋小,要两个人睡一间房。要些什么吃食也不必付银钱,就当帮了我儿子的报酬。”
“过路君子,来去自由,不问名姓,不使银钱。”
村妇甩甩手上的水珠,干脆利落地敲定,仍是泼辣干练的样子。
“两位随意。”
她摆摆手,去收拾那只秃毛鸡。
被二人救下的小灰狼一脚深一脚浅地凑过来,试探地在韩耀魄脚边打转,小心翼翼地伸出鼻尖嗅闻。
二人就此留宿。
晚饭时,韩耀魄对着桌上的吃食犯了愁。
虽说无方山的狼群的社会化程度已相对较高,但在某些方面仍然保留了狼的天性。
比如这带着血丝的半生不熟的鸡肉。
韩耀魄举着筷子半天,不知从何下口。
没想到无方山的狼喜欢吃三分熟的肉,恶域出品的西餐?韩耀魄在心里小声吐槽。
谢晴虹看着韩耀魄一脸菜色,嘴角不动声色地勾起。
他指尖顶着一小簇青火,轻轻一弹落到韩耀魄面前的鸡肉上。
青火对鸡肉进行二次加工,细细炙烤。
谢晴虹对青火的控制力堪称精妙,没一会儿鸡肉就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韩耀魄眼睛瞬间放光,尝了一口熟肉之后感动得眼泪都要留下来了。
小火苗耀武扬威似的闪烁了一下,武能上阵斗狼杀鬼,文能下桌满汉全席,堪称内外兼修,文武双全。
一旁的小灰狼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尖尖的耳朵直立向前。
韩耀魄给他夹了一块全熟的肉,小灰狼尝了尝,感觉没有自己的好吃,于是埋头狂吃自己的肉洗舌头。
韩耀魄看着小灰狼可爱的神态和毛茸茸的脑袋,忍不住上手给狼搓了个四仰八叉。
“姐姐,您儿子真可爱,多大了?”
提到儿子,村妇打开了话匣子,“六个月了,呆了吧唧的,又瘦,吃饭都赶不上热乎,哪有什么可爱的。”
话虽如此,村妇看向儿子的眼神充满慈爱。
“他爸爸呢?怎么不在家?”
村妇随意地晃晃脑袋:“死了。”
“去年捕猎的时候被犀牛顶穿了肚皮,肠子都流干净了。”
韩耀魄默默放下手里的饭碗。
村妇敲敲小灰狼的后腿,有些恨铁不成钢:“老的翘辫子早,留下个小的也不争气,是个小瘸子,真是个小冤家呦!”
小灰狼像是习惯了妈妈的动作,该吃吃该喝喝熟视无睹。
韩耀魄:“这是……”家私隐疾,不好多问,但话带到这了,好不得也提一嘴。
村妇没那么些考量,直言直语:“娘胎里带出的病,一下生腿就不好,要不是这些年我强硬些护着,早给那帮子狼撕碎吞了。”
狼群弱肉强食,先天残疾的小狼崽很难活到成年,生了多胎的母狼也会优先照顾身强体健的幼崽。就算勉强活下来,残疾的小狼也会遭到许多欺凌和白眼。
比如白天小灰狼被一群幼狼围着撕咬,在他身上模拟捕猎。
幼狼完全没有自主存活能力,需要成狼的照顾,分走宝贵的食物,万一出了什么变故还会拉低整个狼群的存活率。
在无方山尚且如此,可以说如果没有社会秩序的维护,完全原始的狼群社会根本容不下残疾不健全的幼崽。
村妇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你们要去哪里?穿的奇奇怪怪的。”
韩耀魄拽拽破成布条的睡衣:“这是地方风俗,叫嘻哈风。”
吃饱了的小狼一口咬住衣角,把嘻哈风变成了乞丐风。
谢晴虹没动桌上的食物,他早已不需要这些。
“我们要去无方王城,多年未至,不知道王城有哪些新鲜事?”
村妇恍然:“去王城?莫不是去看新王即位的庆典?”
老狼王统治绵亘的无方山脉已不知多少年,膝下有一子已长大成人,不日就要举行传位仪式,庆祝新狼王的诞生。
狼王称号代代相传,每一任头狼都叫符离。
村妇:“老狼王治下有方,他统治下的无方山井井有条,像我们这样的孤儿寡母也能得到庇护,其他狼屁都不敢放一个。希望新狼王也能像他父亲一样,做个担当伟岸的首领。”
晚上,村妇给他们送来新衣服,“这是孩子他爸留下的,除了这个也没别的,你们凑合穿。”
大屋让给了韩耀魄二人,村妇和小灰狼睡在小屋。
韩耀魄有些好奇地换上衣服,粗布麻衣,胜在宽松舒适,浆洗得很干净,有清新的皂荚香。
谢晴虹坐在窗边的桌子旁,一盏昏黄的油灯明灭。
他指尖灵巧翻飞,一只青火做的小鸟出现在他手中。
羽毛分毫毕现,根根分明,小鸟扑棱两下翅膀,嘴里叼着一根封口的细管,从窗口飞走了。
韩耀魄凑过去:“我有一个同学,也会一些这样……”他比划两下,“变小鸟的法子。”
谢晴虹闻言笑笑,纠正他:“这是化物。”
“将他物化为己用,一般可以用器物化形,比如花草纸张,熟练一些的则以力化力,无需借助有形器物。”
谢晴虹的化物显然比宋子俞的高级不少。
他修长的手摊开在韩耀魄眼前,掌心冒出一小簇跳动的火苗,火苗摇曳,忽然变成一个小人的样子。
小人活灵活现,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个缩小版的韩耀魄,连衣物细节也精巧非常。
“化物有不同的用途,可追踪,可传讯,可御敌,变幻全在一念间。”
韩耀魄惊讶地看着小人从手心跳下,赶忙接住在自己手里。
他见过这青火是如何在战斗时撩灼灵魂,那是血液都沸腾的热度。
但现在手心里的火人温暖适宜,如同捧住了一个小小的春天。
小火人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自己,抱着韩耀魄的大拇指,在他手心里打秋千。
韩耀魄明明印象中第一次与青火近距离接触,心中却涌上奇异的熟悉与亲切。
像多年前吹过眼前的风,兜兜转转几圈,几年后又拂过他的头发。
但那股熟悉感转瞬即逝,快得来不及抓住。
“人间能人异士众多,会些法术不稀奇。”
谢晴虹看着韩耀魄与小火人亲昵互动,昏黄的火光将他剔透的眸子染上鲜活的色彩。
他没错过韩耀魄脸上一闪而过的怔忡。
这次青火没有不管不顾地融入韩耀魄的身体。
难道上次只是巧合?
昏暗中,谢晴虹眉眼清浅。
他勾勾手指,小火人腾一下重新变回一朵火焰,韩耀魄恋恋不舍地看着谢晴虹收回青火。
他揉揉韩耀魄的耳朵尖。
“时候不早了,睡吧。”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