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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凯风寒泉(1 / 2)

覃隐

黄夕仞提起他的领子,将他摔到白玉阶之下。

他滚动几圈,到了平地,双手撑在后,匆忙爬起。可地上都是泼洒的酒液,竟滑了好几下,像初生的小羊羔一般笨拙滑稽。他还想呵斥女人称帝,倒反天罡。黄夕仞手下军士提了好几桶像是马尿的东西泼向他,一股骚味。

他脸上的面具滑脱,谌映这次跌倒,没再试图站起。

大殿回响着他挣扎得狠厉了,茫茫的呼吸声。

等这呼吸声稍平息,他转向覃隐,“那年你痛苦得快死了,是我来每日作陪,说笑解闷。你给了我这张面具,说是保命的东西。转眼就喝下不忆,将这段经历忘得一干二净。我以为你给我,是让我去争取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毕竟生在皇室,称帝就是保命。”

覃隐不置一词。

本来利用这张面具去争,去抢,不算大事。可不是这么用的。

谌映坐在地上笑了两声:“你不该感激我么?你那么痛苦,我还煞费苦心,给先生及先生夫人制造重逢的机会。”他是在说陈玞被卖入青楼这件事。

后来的行刺,一次天子画舫,一次钟灵秋猎,毫无疑问都是他的手笔。

“能这么快赶到玦城,先生真是算无遗策。”起初他真以为戬麒军被东邡军缠困。

“倒不是他的缘故。”黄夕仞平淡道,“你拉拢严汜远,严府三夫人宋三箩,是朕的人。”

但不知他是知之故意为之,还是不知无意为之。好在,她赌对了。

严汜远与宁还珏以通敌叛国罪被下狱,最好最坏结局大抵是流放。严廷艾对此平静接受,他的妻子娘家是叛军首领,父亲为宓王暗中培植的势力,这已是折中之选。

宁还珏全然被宁赜所累,赌徒成瘾,还不起的债务,被人捏住的把柄,他都别无选择。宁诸跟蒋昭在外查案仍未有归期,等他回来,这件事才算有个结果。

禁军过来缚以捆绳,将他的手反绑在背后,谌映环视众人,他并不觉得自己输了。

屈辱也不觉得,一直是这么过来的。成王败寇,王到最后才是王。

他从幼时起就很能忍,母亲成为宫斗失利的受害者,自己还要去给同母亲争风吃醋的女人尽孝,喊她娘亲,给她磕头,他忍到终于积蓄足够的力量,能杀了樾贵妃。

那年只有十二三岁,偏偏控制力极好,好到没有人在意他,在意他的痛苦。谌熵也不在意他,他作为父亲的意义就是教给他一个道理:暴君不需要民心,照样稳坐江山。

皇帝代天牧民,而百姓是牛羊,官僚集团则是皇权用来统治的一群猎狗。以田地改良失败来兼并土地是他提出的,牛羊虽苦,然其本分即为服役,猎狗虽有牺牲,然牧者方能无忧。

生来就该做牛羊和猎狗,有错么?!

-

正銮殿内部一间形若暗室的屋子,墙上挂满大璩历代历朝皇帝及皇家子孙画像。原先谌熵专门修建了一座宫殿用来集藏天下美人图,但是正銮殿那副最大的挂画从未被收进藏宫。

祭台上,先帝谌熵及祖父谌漾的牌位被摆在中间,谌晗行了祭拜仪式。太监方牒曲曲折折地绕过大殿梁柱和阴森鬼魅的罗帐纬纱床,到达皇帝所在的房屋。

他爽利地跪下,双手捧上一件东西,那手还在微微颤抖。

外边皇宫已经被戬麒大军包围,对他实行软禁。仿佛一眼就能看到结局,朽木死灰。但他已是经历过一场亡国梦的人了,前世类似的场景不会好到哪儿去。

曾经他以为找到症结,避开要害就能免于重蹈覆辙,可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若说人的命相天数生来就是注定,看面相能看出大半,那是否意味着天命难改,亡国之君,有亡国之相。

那么,有了它,可以暂时瞒过上天吗?

谌晗抚摸那张黄夕仞丢下的人皮,苏惊的脸,问跪着的方牒:“黄夕仞顺利即位了?可有人反对?”方牒说有,都被武力镇压下去了。

方牒不敢抬头,跪伏在地上,正眼看一眼墙上皇帝的列祖列宗都觉得僭越,他会不高兴。屋内又没有光,挂画上的人像在月色下显得狰狞可怖,他全身不受控制地打颤。尤其下方靠近牌位那两幅,谌熵与谌辛炆,兄弟俩长得极像,都同样威严残暴。谌晗注意到他的眼神不断瞥向那两幅画,好脾气地道:“家祖利用此法脱身,不是第一次了。”

那年璩渊之乱,太子熵被困皇宫,方士剜下一张脸制成面具,谌熵混出宫,是以谌辛炆的面容。谌熵用谌辛炆的身份在外边过了几年,这两张画像根本应该换过来。易容之术,谌晗原先从未听说。不过重活一世这种事都能发生,再玄幻的事也能安之若素了。

“陛、陛下,翟懿叛军攻入玦城,张灵诲彻底不装了,杀出皇宫与翟贼汇合,如今两方正在对峙,苏将军……黄夕仞守城。”方牒又是伏身一拜,“要不咱们趁乱……”

谌晗道不用。从覃隐捡起这张面具,送过来,他就心安神定。复辟王朝指日可待,亡国这道劫转到别人身上,下一个百年才能兴盛太平,长治久安。这叫借命。

飘遥八极,与神人俱。

思得神药,万岁为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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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玉壶被踢翻在地,宣清殿刀剑四起,血光作天。张琬弘的尸体伏倒在太后髹案上。覃隐持剑站在血泊中,只能勉强抵挡一两个回合,他的剑术还是尹辗教的。

颐殊在动乱暴起时寻了个隐蔽处,但躲藏并非长久之计,在被人找到砍中之际,那人被人一脚踢开,玄色霓裳到了她的头顶将她与救她的那人罩在同一庇护下。

“晏谙?”她抬头见是他,不可置信。晏谙带着她往外走,同时当心可能的袭击,场面太乱,人人危重,自顾不暇,无人在意别处,除了覃隐杀到疲累,站直身体,一直看着他们。

他转动剑柄,跟在两人身后过去。

晏谙带着她绕过几个弯折长廊,在偏殿寝房最深处,晏谙停下来同她道:“主子也回来了,他让你带上他的女儿,还有你跟陈簪姑娘随他离开,船已经备好了。”

颐殊脸色发白,朱唇顷刻失色。“……那不是我的女儿,是簪儿的……”

晏谙不欲跟她废话,脱下玄裳腰牌塞给她。“带上陈簪姑娘跟她的两个孩子还有你自己,去江边跟主子汇合,离开此地。到外面有人接应你,快去!”

覃隐听到这,偏了偏头,可能是血凝固的原因,握着的剑柄有些黏滞。

颐殊抱着接应物愣在原地,一道极清冷极明亮的月光拨开云雾从窗牖拓进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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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殊

廉历十三年春,皇宫被困第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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