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宇宙的作者又让我从小讲起,我真的很佩服她出尔反尔的跳脱思维,但女孩子嘛,总是比男孩儿晚熟太多,我已经是个年长的大人了,只好包容她一番。
接下来就是按照时间顺序讲述的故事:
的末尾提及三年级时我无意间安慰了陈亭亭遭受同学孤立之后痛苦的心灵,从此他就开始追星一样疯狂地迷恋我。不要小看男孩子的早熟,同龄的女孩儿还在玩泥巴,把同伴举起来撞树的时候,小男孩儿已经开始懵懵懂懂地对异性产生好感了。
这里我不得不插一句小小的批判,我觉得一些流行电视剧要为男孩儿的性早熟负责。记得在小学时最流行的一部电视剧就是南岛电视台播出的《流星的秘密》,讲述男主角误打误撞和身为财阀家族继承人的女主相识,在一系列啼笑皆非的巧合误会之后成了一对欢喜冤家的故事。
这部电视剧风靡全国之后,不少小男孩开始试探着和女孩儿们早恋,我所在的学校哪怕大部分同学都被家里管教甚严,但还是有一大堆男孩儿做着不切实际的恋爱幻梦,把精力浪费在给女孩子写暗恋小诗上。
我为什么知道这个呢,因为我就是全校最大的受害者!那部电视剧播出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书桌就没有清净的时候,只要我稍稍离开座位一会儿,窄窄的桌肚里就塞爆了淡粉、淡蓝、淡绿色信封包裹的酸诗情书,有些署名,有些匿名,我终究做不出电视剧里傲慢女主扔掉男主情书的果断无礼行动,只好默默承受这份苦涩的命运,每天背着一大堆废纸回家,让父亲还有家里的帮佣叔叔帮我处理掉这些信件。
说回陈亭亭。我在很久之后才慢慢发觉,书桌里永不停歇涌入的信逐渐少了,慢慢的下课时也不会有一大堆红着脸羞涩的小男生跑过来问我一些只要上课认真听讲就绝对不会问出口的蠢问题,更不会有体育课、手工课趁着自由活动时间来拦住我告白的各年级男同学……
总之,在那次安慰事件之后,我渐渐获得了平静,可以每天自由地享受时光,努力学习,准备比赛,参加课外培训,闲暇时和朋友一起打球跑步,没有过度关注,没有前追后堵,平静的生活状态让我错觉之前的热闹嘈杂都是幻觉一般。
小学时我还是个骄傲的小女孩,很看不起叽叽喳喳的男孩子,很讨厌小男生动不动就脸红扭扭捏捏的模样,所以我大多数时候都是和女同学一起活动。只有陈亭亭开始不着痕迹地出现在我身边的各个角落。
渐渐地,陈亭亭也开始参加各种竞赛,还总是凑巧和我一起参赛备战;陈亭亭也巧合地参加了和我一样的培训班,穿着武术服摔摔打打,还经常分到和我一组练习;打球的时候朋友也习惯了陈亭亭总是拿着微微沾湿的小毛巾和水杯等在一边;就连偶尔学校举办家长日活动,陈亭亭都会神奇的被分去做引导家长入场的活计,和我父亲、祖父熟络起来。
莫名其妙的,我的生活里到处都有了陈亭亭的影子。等到直升附中之后,陈亭亭更是直接成了我的同桌,还在中学二年级快要结束时和我表白了。我其实不是一个迟钝的女人,毕竟我对自己的容貌隐约有自觉,也知道男孩子青春期总会莫名其妙迷恋同龄的好看的女孩子。
但陈亭亭不一样,我和她实在太熟悉了,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一样,所以我迟迟没有察觉自己清净的生活背后是陈亭亭靠着钞能力、家族势力和强硬的威胁恫吓织出的蛛网。他仿佛一只黑色的雄蛛,在角落里暗暗吐出密密麻麻的丝线,把我的生活裹得密不透风。
直到中学二年级快结束的时候,我负责为高年级的学姐学长组织毕业欢送仪式,因此认识了一个名字很美的学长,他叫佟初夏。我猜测他应该有点喜欢我,如果一个男孩子总是不经意触碰女孩儿的肩膀,手臂,这种无意间制造的身体接触的小动作已然将内心暴露得明明白白。
实话说,我也对他有些朦胧的好感。佟学长身材高挑,容颜俊俏,成绩很好,人又开朗热情,对于当时渐渐有些半开情窍的我来说,他是个绝佳的投射欲望的人选。我和他借着合作办活动的由头,慢慢走得近了。
佟学长不仅在学生会里担任过重要的职务,他曾经做过外联部的部长,而且因为多才多艺,还负责欢送仪式上一个精彩的独舞节目。他于是为我跳舞,邀请我每天晚上去陪他练舞,在宽敞的四周都是镜子的舞蹈室里,在淡红的血色的晚霞透过玻璃的微光里,他无声地为我舞蹈。
我记得那是一个初夏的黄昏,晚霞映着灿烂的夕阳,在白日淡蓝悠远的天空抹上金粉色的辉光。校园里绿荫掩映,温度凉爽舒适,晚春时节尚未凋谢的花朵还坚韧地想要再盛放一瞬。文体楼和图书馆之间的小池塘里,白底红斑、金鳞白腹的锦鲤悠然游动,吹拂而过的温柔和暖的夏风让水草惊动一下,扰得慢悠悠的各色锦鲤慌乱游开去,不时有池塘边木椅上聊天的同学往水里丢少少的一点面包屑,嘲笑追来争食的鲤鱼徒然撑开的嘴巴。
这个场景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详美丽,和以往任何一个放学后的时光没有什么不同。可是等我走上文体楼五层的大练舞室,里面等待我的并不是巧笑倩兮的佟学长优美的舞姿,而是好久没有和我一起坐上放学班车的陈亭亭。
这里插一句,我们两家实际上住得并不近,但陈亭亭在升中学之后不久就说服他的母亲给他在学校附近添置了一个公寓,和我家在市区的一套房子在同一个小区,距离学校只有不到两公里的距离,因此我和他便在征求家长同意的情况下改坐学校的班车一起回家。
“亭亭,你怎么没回去?”我低头瞄了一眼左腕上的石英表,这表还是佟学长最近送我的。
“已经快七点了,班车应该已经没有了,我帮你打个车吧?或者我打电话给家里,让他们来接你一下”,我继续跟陈亭亭提议。
他的表情似乎扭曲了一瞬,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光影变换导致的错觉。
很快陈亭亭就恢复了往日里温柔美好的神态,柔柔地说,“不用麻烦了,我等你一起。”
我这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从背包里掏出手机,打算给佟学长打个电话,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晚上和我见面。
陈亭亭走到我身旁,按住了我的手,他的肤色苍白至极,好像一个贫血的病人,搭在我的手上时,和我的莹润有光泽的手比起来,仿佛一段细瘦的树枝。他还是柔柔的音色,连波动都没有,“你要给佟初夏打电话吗?不用麻烦了,他被送到医院急救了。”
我愣住了,撇开他阻拦的手,拿起手机就点开班级群,发现有一个置顶的安全通知,是班主任发送的,告诫同学放学路上要注意交通安全,本校有一位毕业生学长因为交通事故目前在医院急救,生死未卜。
彼时我尚未意识到陈亭亭的不对劲,匆匆忙忙把手机扔回背包,拉上拉链,想要赶紧找到佟学长的同学问问情况,至少知道得知道是哪家医院,我才能及时探望他。
陈亭亭忽然从背后抱住我,“别走,神佑,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急得快要冒烟,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说,学长还在抢救呢。但我终究做不出对男孩子发脾气的事,这不符合我的教养。
我努力想要挣脱陈亭亭,但又怕力气太大伤到他,只好拍拍他紧紧环抱的手臂,“先放开我,亭亭,我有急事,等明天再找你说话好不好?”
“不要!”陈亭亭靠在我的背上,闷闷的声音穿透我的衬衫,和我的背骨共振,颤抖着扭曲着传到我的耳边。
“别闹,亭亭,我得先去问问学长怎么样了”,我努力想要和这个忽然使性子的小男生讲讲道理,试图让他知道轻重缓急。
“不用问了,他的腿受伤了,再也不能跳舞啦!”陈亭亭的口吻仿佛在谈论什么学校里刚刚做了绝育手术的流浪小动物,淡淡的语调里还带着点欢欣愉快。
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似乎佟学长出事似乎和抱着我撒娇的这个男孩儿有关。但转瞬之间,我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他才多大,他小时候还是个被同学孤立之后只会哭泣的小可怜,况且他根本不认识佟学长,再说学长的事很大可能是不幸的意外。
虽然我为陈亭亭开脱了许多,但心里还是不高兴,他未免有些过于冷血了,哪怕是不认识的同学,知道对方受伤了,至少也都会有恻隐之心。
“亭亭,佟学长遇到事故,作为朋友,我至少得第一时间去探望一下,你不要使性子好不好,有事情咱们之后找个时间再说。”
我自认已经把道理说清,下一刻挣开了陈亭亭,捡起落在地上的背包,随意背在左肩后,摸了摸陈亭亭毛绒绒的发顶,就打算离开了。
“我喜欢你,李彧成。”
背后的声音好像幽灵发出的微不可查的呓语,我最初以为是自己太过忧虑以至听力出了问题,大脑短路出现了错觉。
“我说,我喜欢你啊,李神佑。”
陈亭亭的声音抬高的时候,因为音色过细,显得尖利刺耳,至少在当时的我听来,那声音过于刺耳。
和我有着幽微朦胧的好感的学长生死未卜,这种危急时刻,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却忽然告白,这是什么乱上加乱的烂俗情节!
可惜现实比不得,至少遵从逻辑,现实却没有逻辑可言。
坦白来说,那天究竟是怎么结尾的,我的记忆全然模糊不清,好像一个多年前旧相机胶卷里未曾洗出的老照片,底片早就曝光褪色,用尽全力也没法还原曾经的色彩,甚至连轮廓都混杂一片。
我只记得,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佟学长,他似乎也没有去报考的学校报道。
后来我同样考上了联邦理工大学,去艺术系询问的时候并没有问到有名为佟初夏的学生,托关系查询了学院的转系、转学名单里也没有他。
像佟学长那样俊俏活泼,又爱出风头的男孩子,不可能默默无闻,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可能没有继续在国内读书吧。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我领着第三任丈夫走进婚姻的殿堂,我才恍然从丈夫佟冬冬口中听到佟初夏的名字。那个快乐的像一只长尾雀,每天开开心心和我一起笑闹的美丽的男孩子,原来在那个夏天结束之前就饮弹自尽了。
啊,我早该知道的,其实我早该察觉的,从我努力寻找各种渠道打探学长的消息却总是莫名其妙不了了之的奇怪经历中察觉;从身边朋友欲言又止,最后复归沉默的忧愁中察觉;从祖母有一天忽然把我从餐桌叫到阳台,最后却递给我一支烟什么都没说的莫名举动中察觉……
我应该察觉,察觉到我身边的毒蛇把一个无辜的,鲜活的,本该拥有绚烂人生的男孩子吞噬、碾磨、咀嚼、消化,像垃圾一样排到一滩淤泥中,又得意地吐着鲜红的蛇信子,扮出卡通角色一般无辜呆萌的神态,满足地圈绕在我的周围,继续一副岁月静好,人生无事的安闲姿态。
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是的,我不是小孩子了,是的,我应该接受世界没有非黑即白,是的,我应该……
但我心里有一团浇不熄的野火,一道永远没有办法愈合的伤口,我以为好转了,但伤口只是沉默地溃烂着,洁白的优美的年轻的有弹性的温热的皮肤掩盖得很完美,但伤口还是在腐烂。
佟冬冬永远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爱”他,在他被造谣、被污蔑、被整个海城的贵夫圈排斥的时候,毫不顾及长女生父的脸面,帮他在海城立足,为他出气,后来还默认允许他所出的幼子和姐姐争权。似乎偏爱他,偏爱他的家族,偏爱他的孩子,偏爱到世人以为我遇到真爱,冲冠一怒为蓝颜。
没有人知道,我是在赎罪,为我的无知和漠然赎罪,也为我的第一任丈夫陈亭亭生前未曾被审判的恶行赎罪,如果这世界上有神灵,那么请不要完全将罪责归咎于陈亭亭,也把责罚掷在我身上吧。
那是我的罪,我的心是盲的,未曾察觉曾经被恶意戕害的可怜男孩儿会蜕变成魔鬼。
有时候,我忍不住在佟冬冬身上寻找他堂兄的影子,但他们其实一点都不像。
佟冬冬是一朵色彩鲜艳热烈的玫瑰,佟初夏却像他的名字一样,是俊俏活泼又清爽如夏日之荷的男子。
但我后来时常想,我对他印象如此,也许只是因为他没来得及长大,没来得及盛放,在花苞蓓蕾的年纪就逝去的缘故。
爱情不是什么好东西。爱不是恩典,欣赏和守护,爱是嫉妒,是侵占,是暴力,是毁灭的地狱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