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多谢昭娣开车来,我可以搭她的车,出去喘口气。
已经是除夕了,外面吃饭的地方都歇业了。我们开车兜了一圈,却没找到一家仍在营业的饭馆。集市上还有零星的人在卖东西。集市门口,有一个烤红薯的刚刚收了摊要走,我们追上他,买下了最后两个烤白薯。
我和昭娣一人捧着一个烤白薯,站在马路边,半靠着她的车,大口小口地吃了起来。这就是我们这个除夕,到目前为止吃到的唯一的东西。
昭娣一边吃,一边四处张望:“我说,集市都撤了,还有卖春联的吗?”
我嘴里含着一口白薯,听到昭娣的话,忽然很想笑,就笑了起来。昭娣也想笑,却不小心噎住了,我赶紧帮她拍背。等她缓过来后,我俩面对面,不顾形象地笑得“嘎嘎嘎嘎”的,像两个疯子一样。
昭娣捧着笑疼的肚子说:“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呀。要不,咱俩回北京吧?”
我说:“可是,行李忘家里了。”
昭娣说:“那就回去拿一趟,再回北京。”
我说:“可是,回北京之前,我还想去一个地方。”
昭娣说:“那就去呗,我陪你。”
“我陪你”这三个字,让我感动得想哭。今天是万家团圆的喜庆日子,爸妈却吵成那个样子,我都没哭。昭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我鼻子发酸。但是我不想在除夕的这一天,站在寒风里,站在马路边上哭。
“你傻呀?你可以坐到我的宝马车里哭。”昭娣说完,我非但没有哭出来,反而笑了起来。昭娣跟着我一起笑,我俩发神经似的“嘎嘎嘎嘎”笑着。
我跟昭娣说的想去的地方,是我小时候曾经住过的地方,或者我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以前的时候,我觉得那个家,离我现在的家好远好远?需要倒两次汽车,每次倒车还要走一段路程,下了汽车,还要走好远好远。
可是,昭娣开着车,按照导航走,竟然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以前觉得那样遥远的路,原来不过是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而已。
远远的,透过车窗,我就看见了那棵古柏树。古柏树附近,就是我原来的家。
古柏树据传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人们都说“先有古柏树,再有这座城”。古柏树其实是棵死树,传说清朝的时候就已经僵枯无叶了。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仍然倔强的不腐不朽、屹立不倒呢?传说,这棵古柏树,其实是在等一个人。
昭娣的车子,在古柏树跟前停下。我站在古柏树下,仰望着它伸展向苍穹的枝桠。
我问昭娣,还记得席慕容的诗吗?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期盼!……”
然而这棵古柏树,没有花,没有叶。我想它已经等了太久太久,等得心都凉了。
我的家乡,正在搞建设,到处都在拆迁。古柏树周边,已经是一片废墟。我已经辨别不出:哪块青砖,哪片碎瓦,曾经属于我的家。
昭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二十六年前,在这个古柏树下,住着一户人家。女主人叫做孟莲,男主人叫做吴立木。孟莲因为身体的原因,不适宜怀孕,但是年近三十的她又急切的想要一个孩子,所以他们抱养了一个女孩。因为女孩是霜降那个节气来到这个家的,所以他们给女孩起名叫做“吴洁”,他们说,“吴洁”也是寒霜仙子的名字。他们将吴洁视为掌上明珠,非常疼爱她。两年后,孟莲的身体调养得宜,她生下一个男孩,因为男孩出生在四月天的早晨,他们给男孩取名“吴旭”,寓意“旭日东升”。
吴洁和吴旭,像许多姐弟一样,非常亲密。他们经常一起在古柏树下玩耍,一起听爸爸讲故事,听妈妈弹钢琴。他们一起跟着爸爸读书识字,跟着妈妈学唱歌。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吴洁何其幸运,能够长在这样幸福温馨的家庭。
可是这样安逸的生活在吴洁八岁那年戛然而止。一辆货车失控,撞向人行道,孟莲倒在血泊之中,不治而亡。而吴立木,因为心脏病发作,几乎是跟孟莲在同一时间离世了。这个温馨的小家庭,一下子坍塌,变得支离破碎。吴洁被她亲生父母接走了。而吴旭,被自己的舅舅,也就是孟莲的弟弟收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