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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慧君被石膏裹了个严实,似木乃伊般挺在病床上。
两日未喝水,她嘴唇干得有如那用来占卜的龟壳,胡笳用棉签蘸了水,点在她嘴唇上。
李慧君大约是要醒了,嘴唇翕动,眼珠子像小虫似的在眼皮下打转,慢慢地,慢慢地撑开那干而薄的眼皮,望出来了。她眼神里颇有种迷路的意思,看看病房的天花板,又看看床帘,再看胡笳。
胡笳沙哑问:“醒了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手术很成功。”
李慧君看着她,眼睛里含了点稀薄的水光,眼睑轻轻颤动。
她脖子上的肌肉绷起,灰嘴唇张开,又慢又轻又含糊地叫她:“佳、佳……”
胡笳说:“我在呢,不要怕,都救回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你属于是不幸中的万幸,胫骨骨折,骨盘骨折,颈椎腰椎内脏都没事,医生说,你从十叁楼跳下去,没有瘫痪实在是个奇迹,你该好好感谢五楼的软棚,再感谢楼下那辆卡车,庆幸它送的是海绵垫,不是钢刀。”
李慧君无力气说话,嘴唇磕磕巴巴抖着,不晓得是想说什么。
胡笳劝她:“说不动话就别说了,好好休息,人家都说你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李慧君还是半张着嘴,不肯合上,她头撞破了,被医生包得像个菠萝,脸上的肉都被裹得坟起,热胀难过得说不了话,李慧君只好抬起手指,软软地在胡笳手背上点了点,呼着声,细如蚊呐地问她说:“考、试……”李慧君问的是北京的考试,胡笳垂下眼睫,鼻酸地像吃了芥末,叹声说:“考试都考完了,你不要担心。”李慧君听了这话,方闭上眼,眼角泌出苦咸的眼泪。
胡笳轻轻帮她擦泪,低声说:“好了,救回来了还哭什么?”
阗资回来时,胡笳正靠在床头柜上补觉。
他轻手轻脚搭好行军床,手扶上她僵硬的脊背,顺了顺:“过去床上睡吧。”
胡笳困得迷糊,只让阗资把她抱到行军床上,他才把绒毯盖到她身上,她又勉力睁开眼,嘴里喊:“你帮我看着吊瓶,挂完了让护士来换,我眯会。”阗资掖好软毯,“睡吧,这里有我看着。”胡笳倦怠地点了两下头,缩回毯子里盹着。李慧君出了事,她急得两日未睡,脸色已有些像冷瓷片,微微地发青。过了半刻钟,阗资摁铃,唤护士进来换吊瓶,胡笳又睁开眼,睇向李慧君。那李慧君脸上泪痕未干,半张嘴,颈上打着止痛泵,睡得像块木头,浑身板硬。
胡笳看她熟睡,稍放下心,又叹说:“这么怕死,怎么敢跳楼的?”
过了两日,止痛泵撤了,李慧君夜里睡不好,痛得咬牙。
胡笳听见她嘶冷气,忙从行军床上起来,问护士要止痛片给李慧君吃。
李慧君像条干硬的咸鱼,梗着脖子稍抬起头,将将把两粒药咽了,细声对胡笳说:“好了,我吃了药就好了,你去睡你的……不要管我,我有事摁铃叫护工。”胡笳嗳了声,静静看了李慧君一会儿,帮她把耳后的热汗擦了,又蜷回行军床。从她这里,她只能看见李慧君的侧脸线条和一点点鼻尖,她像小时候望月亮似的,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妈妈。
过了一个多钟头,李慧君还未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