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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1 / 1)

贾正义在那头兴师问?罪:“谢队长,县派出所的民警是你叫来的?”

谢轻非佯装不?知:“什么民警?”

“就是……就是突然来了好几个警察,把汤萍萍给带走了!”

“既然来的人是警察,那你担心什么。”

“我……”

“贾镇长,我人也刚醒没多久,确实不?清楚你那边的情况。要不?你先问?问?清楚?”

贾正义语带不?安,敷衍了几句之后将电话啪嗒挂断。过了几分?钟重新拨回来,好声?好气?地解释道:“不?好意思谢队长,确实是县里安排的上门慰问?活动,看汤萍萍情况特殊所以才带她去诊所检查身体的。昨天晚上发了通知,是我喝大了没看到。”

昨晚贾正义带人一心想把俩人灌醉,看她们都是女人以为很?容易,谁知道那个叫戴琳的小警察看着不?声?不?响,酒量却好得?要命。几轮喝下来她俩没醉,他们个个不?省人事?了,也就错过了这一通知。翌日突然被警察找上门,当然什么准备工作都没做。

谢轻非道:“弄清楚就好。这是好事?啊。”

贾正义连连称是。

原本民警们是打算带汤萍萍去县里的医院检查的,但利双富没同意,说汤萍萍不?能离家?太?远,否则情绪会更不?稳定,几番推说协商,最终同意就近带她去镇上的诊所。

谢轻非抬头看天色,琢磨着要不?要亲自去诊所看看,刚走到门口就被几人拦住。

“谢队长,外面日头这么晒,您就别出去奔波了。”

谢轻非哪还能听不?出他们的意思,也没强求,乖乖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贾正义眼下自顾不?暇,不?知道要做什么举动稳定形势,只?期望诊所那边不?会查出什么端倪才好。但谢轻非的存在确实又是个不?容小觑的威胁,索性先一不?做二不?休将她困住。

合意镇诊所很?小,里面拢共两个医生,只?用一道帘子把两拨人隔开。

卫骋按着胳膊上的酒精棉球听面前穿白大褂的老人嘱咐注意事?项,注意力却一直放在帘幕后面的几道人影上。

原本狭窄的空间因?为挤了两个民警一个大夫而显得?格外逼仄,汤萍萍就蜷缩在病床上,利双富捏着她的手腕守在床边,一边抹眼泪一边很?是认真地听医生的分?析。

“听你描述的这些……她的表现倒是符合精神分?裂的症状。”

利双富揉着烂红的眼睛,苦兮兮道:“看她发病,我这心里也跟着难受啊。”

他伸手要去抚摸汤萍萍的头发,被她急速闪躲开来。利双富也不?生气?,收回停滞在半空的手幽幽叹息一声?。医生和警察看他这副模样,心里也满不?是滋味。

卫骋还没有和汤萍萍正面接触过,只?是刚才听了一耳朵利双富的描述,再结合汤萍萍的反应,医生的猜测保守看来是有依据的。但谢轻非先前和他说过她亲自与?汤萍萍接触过后的感觉,笃定地认为她没有问?题。

但如果是精神分?裂症,患者没有发病的情况下意识一般也是清晰的,可能谢轻非恰好遇到了她正常的样子。

汤萍萍她对外界有强烈的不?安感,下意识做出防御姿态,甚至会有攻击性举动,这都符合被害妄想的表现。加上她“喜欢”远离人群独居,淡漠交流,言语没有条理,又是意志与?行为障碍的表现。

这都没有错。

精神分?裂症是通过临床症状来判断的,不?像肉体上的症结还能通过仪器精准评估。如果一个人在接受观察期间各方?面表现都与?常规的症状表现形式相符合,那么他大概率就能被确诊。

“可能那本来只?是个挺正常的表现,却因?为符合某些定义就变得?‘不?正常’了。”

卫骋脑子里忽然想起谢轻非说过的话。

因?为谢轻非说过这句话,他又信任谢轻非的判断,所以一开始就是带着看待正常人的眼光去看待汤萍萍的,能摈弃她身上所有的干扰因?素从头进行诊察。

“她的腿坏了很?久了,骨头都已经错位,想要恢复没那么容易,我这儿是没办法。如果发现问?题的时候就及时送医绝对是能治好的,怎么现在才想着过来呢?”

利双富假惺惺地说:“当初只?是不?小心摔了一下,以为疼上几天就好了,哪想得?到会这么严重呢?”

一旁民警问?道:“到底是怎么伤的,能检查出来吗?”

医生摇头:“恐怕得?到医院去拍个片子才能知道。”

“不?能去医院!”利双富骤然大声?,见几道目光齐齐落在自己身上,他才慌张地放低声?音,“不?能去医院,小萍不?能离开家?。”

他扣着她手腕时力道越收越紧,已经在她枯柴似的腕子上留下红色指印了。汤萍萍吃痛地呜咽一声?,扑上来扯住民警的衣角呜哩哇啦说了一长串话。

可惜没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利双富拧着她的肩膀把人拖回怀里,抱歉地对民警道:“对不?住对不?住警察同志,你别看她人傻,旁人说话还是能听得?懂的,你这一说要带她去远的地儿她就不?乐意了。”

又低声?哄着汤萍萍:“你听话,我们不?去哈,听话,不?会有人带你走的。”

汤萍萍死死咬着唇,赤红的眼睛盯着他看,眼泪鼻涕都涌出来,利双富立刻用自己的衣服帮她擦拭干净,无微不?至地关?照着她。

正同卫骋交代完的老医生也不?由得?被对面动静吸引,闻言叹息道:“老利对这媳妇儿也是真用心了。”

卫骋脸色却并不?好。他也曾自驾去过梁州,走访过不?少小村落。在当地待的时间有长有短,但对各地乡音依稀留有印象。尽管不?能像张水那样分?辨汤萍萍口中咿咿呀呀的是哪个语系的分?支,也足够他确定这不?是精神异常下的胡言乱语,而是梁州的一种方?言。再者,情绪的表达不?单只?依靠语言,他光听这呜咽就已经能明?白谢轻非所说的她是在求助是什么意思了。

镇上诊所的医生们也都是当地居民,和利双富相识,不?会把他想成十恶不?赦的坏人,当然少有异样的猜测。普通人一般不?会用恶意去揣测身边的熟人,哪怕真的讨厌对方?也少把那些离自己生活很?遥远的恶行套用在对方?身上。一个老实憨厚的农民和一个精神异常的妇女,组合在一起只?会让人觉得?双双都是可怜人。加上利双富人前表现得?就像一个深爱妻子不?离不?弃的好丈夫,更加深了人们的这一印象。

可如果跳出这一层旧相识的关?系,以张水、谢轻非,乃至卫骋自己这个外人的视角来看,利双富的种种表现其实漏洞很?多。他忽略妻子的腿伤致使她多年残疾;不?配合带她去往医院接受正规治疗;他知道她是个病人,却不?间断地让她怀孕生产。

前两点?还可以说是愚昧无知犯的错,可最后一点?呢?他如果真的珍爱她、担心她,怎么忍心让她一个行动能力都不?健全的人不?停承受生育的风险和疼痛呢?

这些行为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只?是在利双富单方?面对外描述他们的夫妻关?系时,让人重点?偏移,忽视了这些不?寻常。

在谈及汤萍萍精神上的异常时,民警提前接过消息,这会儿有心要支开利双富,利双富方?才正心虚,当然不?敢拒绝,一步三回头地被俩人推搡着出了门,医生们又需要去前台值守,屋里一下子空了出来。

卫骋看着帘幕后一小团人影,用梁州话叫了一声?“桑”,对面并没有反应。

他等了会儿,走过去将帘子拉开,望着她懵然的眼睛又喊了一声?。

她先是不?敢置信,发现卫骋并不?是随口乱说,混沌的目光瞬间笼上一层雾,几乎是用双掌爬着扑到床边,颤颤巍巍地“啊”了一声?。

卫骋问?道:“你可以听懂我说话吗?”

他这句梁州话还是临时学的,做不?到听懂她的话,也不?能和她交谈。

她猛力点?头,又警惕地盯了眼房门,连带比划地不?停说着什么。

卫骋道:“放心,他暂时进不?来。”

她真的听懂了,情绪冷静下来,但仍旧用一种饱含激动和痛苦的眼神看着卫骋。

“你的名?字叫‘桑’,是吗?”

她点?头,学着他的发音“啊啊”两声?。

卫骋懂了,“阿桑?”

她疯狂点?头。

“你是梁州市伊奇那村人,出生年月是1982年12月21日。”

又点?头。

卫骋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是利双富把你关?在阁楼里的,对吗?”

“……”

泪水一瞬间盈满了她的眼眶,所有的委屈与?苦痛排山倒海地席卷过来。

她喉间发出痛苦的嘶吼声?,死命捶打着自己的头,破碎凄楚的声?音任谁都惨不?忍闻。就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终于发现了水面上的浮木,尽管还没能来得?及触及它,就已经涌起劫后余生的感觉。这感觉还不?是喜幸,她要用无尽的泪还抒发自己内心的屈辱、忍气?吞声?,以及没有人能够理解的孤独和痛苦。

卫骋看着她不?断按压自己的头部,狐疑之间有了个猜想。

窗外一阵惊雷响起,艳阳顷刻间被黑暗覆盖,乌云压城。

一场暴雨裹挟着狂风倾盆而下,她放纵的哭声?被雷鸣掠夺而去,心里却升起27年来第一束日光。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将诊所内的人困住了。

走廊里民警和利双富谈论的声音不得不放大, 依稀可以听到是利双富在强烈要求带汤萍萍回家。可雨势汹急,就算民警们愿意放人,他们也?没办法就立刻回?去。

席鸣去接了?杯热水, 敲门进来时,阿桑已经在卫骋的?安慰下睡着了。她嶙峋的身躯上裹着单薄的?衣料,瘦瘦小小的?一团, 也?不知道多久没睡过安稳觉,这会儿还微微起了?鼾声?。

席鸣把水放在床头, “哥, 你在想什么?”

卫骋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头, 神情不属。

席鸣挨着他坐下, 听着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压低声?音道:“我有一件事情始终想不明白。”

“说。”

“我知道师尊和我们分开行动是想降低贾正义?他们的?警戒心, 而且我们以游客身份也?能探查到更?多消息, 可这都建立在案件线索不齐全, 不能直接搜查的?情况下。但现在我们已经有证据证明利双富和白骨案直接相关, 完全能够申请搜查证了?, 直接让江哥带人来不行吗?为什么师尊还要绕这么大个圈子, 让我们想办法把阿桑带去医院?”

说罢又看?了?眼床上正酣睡的?阿桑, 说:“如果直接在利双富家搜集到证据,再?鉴定生活在小阁楼的?阿桑的?伤情, 也?算是人证物证俱全了?, 这不更?方便吗?而且我们在人家地盘上, 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 终究是危险的?。”

“你说得没有错, 但你师父也?有她的?考虑。”卫骋隐隐猜到了?谢轻非有坚持要这么做的?理?由,只是暂时还不太明朗。沉吟片刻, 他看?着被?谢轻非评价为“又机灵又听话”的?席鸣,问道,“如果你是凶手,在已有的?条件下想要将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掉,该怎么处理?这个人的?尸体?”

“我吗?我想想……”席鸣摸摸下巴,“首先要把尸体藏到一个表面看?不到的?地方,最简单的?就是挖个坑埋了?,但这也?不是完全保险的?,毕竟这是乡下,万一哪天有人犁地给刨出?来就不妙了?。绑上石块丢进水里?也?是下策,绳索一旦被?鱼虾咬断,尸体还是会浮上来,加上这附近都是流动水,水流速度很快,也?不方便沉尸。不会被?人怀疑也?绝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席鸣猛地站起来,一看?外面的?倾盆大雨,“我知道了?!第一藏尸地点是小阁楼,尸体被?封在了?墙壁里?!师尊说重要证据要等一场雨后才能发现,因为小阁楼漏风漏雨,暴雨之后墙体会被?雨水渗透,藏过尸体的?那一部分潮湿痕迹肯定和正常墙面不一样。最关键的?是,利双富做过兔子广场的?维修工作,他本身是个建筑工人,具备技术和工具,这才是真正的?人证物证俱全!”

卫骋原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真分析出?个一二三来,也?惊讶住了?。

半晌,他道:“难怪谢轻非在搜查小阁楼之前要先把阿桑送出?去。”

席鸣顿了?顿,黯然道:“又是让利双富和贾正义?将阿桑转移到卧室,又是想办法送她来诊所,迂回?这么久,她不是在拖延时间,而是在给阿桑争取时间……她只是不想让阿桑知道自己这么多年都和一具尸体共处一室。”

夜幕将要降临时,雨已经停了?有一会儿了?,檐上滴滴答答有水珠滚落。

刑警队的?车子开到旅馆门口,原本盯着谢轻非的?村民纷纷惊恐地站起身,忙着给贾正义?打电话,却不成想怎么打也?打不通。

谢轻非和戴琳从楼上下来,他们又都看?过来,听她道:“找贾镇长?这会儿恐怕找不到了?,他正忙着接受调查呢。”

几人面面相觑,其实他们也?只是临时被?贾正义?叫来“办点事”,并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看?到外面一堆警察也?明白了?什么,让开路没再?阻挡。

江照林拉开车门等她俩上车,红蓝爆闪灯开启,一路喧嚣。路上遇到不明所以的?村民都跟着车子追过来,等到了?利双富门口,议论?声?在车门打开时潮水般响起。江照林带着搜查证,说着“来得正好?,不愁没见证人了?”,向群众解释完情况后带队直接上了?小阁楼。

半个小时左右,侦查人员从屋内出?来,将装着剩余八块骨骼的?证物袋交给谢轻非查看?。

“谢队,真和你猜的?一样。那堵墙内部是后期被?重新填充的?,原来挖空了?能容纳一具尸体的?空间,就是为了?藏匿死者。血液样本已经提取完毕,只需要等与嫌疑人的?匹配结果。”

谢轻非当即打了?通电话,那头席鸣接完,立马和两个民警打了?眼色,让他们将利双富左右按牢后掏出?手铐,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下开口:“我是天宁分局的?刑警,因你涉嫌故意杀人罪、收买妇女罪、非法拘禁罪,现依法将你逮捕!”

利双富的?身子瞬间烂泥一样软了?下来,止不住地摇头,疯狗一样狺狺狂吠,“我没有!”

“有还是没有,跟我回?去再?说。”

说着冰凉的?手铐落在他手腕上,几人合力将他扭送上了?车。

席鸣又回?过来找卫骋,阿桑已经在刚才利双富的?吵闹声?中惊醒了?,惊慌不定地望着两人。

卫骋告诉她利双富已经被?抓了?,她听得还不是很明白。

其实她坠入魔窟时才13岁,还是个小孩子,对很多事情的?认知本来就没完全成形。而此?后长达二十?七年的?囚禁中,她更?加失去了?一切接触与沟通外界的?机会,没有一刻是被?当做正常人对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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