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庄的人最尊崇的女性是土庙里的那尊泥菩萨。他们还不?许女人进去。
所以李佩央从小就知道,菩萨怜悯不?到这里的女人,她出生在这,她只能多可怜她自己。
三岁,她得到了人生的第一个巴掌。也可能更早,但她没记忆。
六岁,她躲在漏风的衣柜里,看?着她的父亲强/暴她的母亲。
那人走后,她爬出来,是想帮她擦眼泪的,但那个女人也怒吼着打了她一巴掌。
那一刻,李佩央对这片土地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她不?再跟她说话?,不?再跟任何人说话?。她每天孤独、冷漠又绝望地活着。她也会恨自己,恨她为?什么这么小就能看?清,她母亲一辈子?都意识不?到的真相。在这里,她们不?是真正的“人”。她们没有像“人”一样真正地站起来行走。
九岁那年,村里来了一对支教的夫妻。他们跟村里人据理力争,说国家有了新政策,所有孩子?都要上学。大家觉得他们奇怪,但也都试着送了孩子?过去。当然没有女孩。
李佩央是第一个进到那所学校的女孩。
那日田间地头,她的母亲薅着野草忽然对她说,你去上学吧。家里的活不?用?你做了。
除了回家拿钱,她那个无恶不?作的父亲很?少回家。家里通常只有她们两个。
李佩央沉默地看?她一眼,扔下手里的杂草,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很?聪明?,是整所学校最聪明?的孩子?。老师讲的知识只有她能听懂。所以她得到了偏爱,她的书?本,铅笔,支教的两个老师都给她提供。
在那个漏风的乡村教室,她坐在后排是唯一一个女生,翻开书?,她也只看?得见一个人名?字——居里夫人。
九岁的李佩央像发现宝藏一样,小心?地触摸那四个字。她终于了解到,这个世界上,女人也能被载入名?册。那这个名?字,为?什么不?能是她的。
别的小孩五年学的知识,她只用?了两年不?到,就学会了。十一岁,她考上了县里的初中。
那对支教的夫妻,后来也因为?受不?了当地的条件,终于离开了。
从某种程度上讲,她的人生就是一场豪赌,错了哪个环节,她都成?为?不?了今日的李佩央。没人能让她一直依靠,她最大的赌注只能下在自己身?上。
也是那一年,放假回家的李佩央在门口,听见了屋内,女人苦苦哀求那个男人,让他不?要卖了小英,说她还那么小卖给那些人她怎么活。
女孩站在门口,眼前忽然灰白了。
十三岁的她拿起了院子?里的一块砖头,走进屋里狠狠砸向了那个男人。
砖头碎了,他人也没倒下,反而拿起锤子?朝她走过来。
那一刻,地上的女人猛地爬起来,把她推出了门外,从里面反锁了门。
跑啊!
这是她母亲最后一次对她说的完整的话?。那天之后,她就开始奔跑,她跑得很?快,很?远。
她从镇上找到警察回来时,她的母亲倒在血泊里,但还有呼吸。
很?多人围观,一双双眼睛看?着她,有怜悯、同情,也有不?怀好意。
救护车在土路上颠簸,山花漫野的季节,李佩央从车窗看?过去,眼里看?不?见一点灿烂。
她一定要离开这里。她当时想,她一定要走得越远越好。
她走了就没再回去过。那个男人数罪并罚最后被判了死刑,他的骨灰她也没去领。
那天之后,李佩央就没有了家的概念。她开始流浪。她只有容身?之所,这个地方?可以是医院的走廊,也可以是只有一张床的阴暗潮湿的房间。她的母亲躺在床上,她在床下地铺打着手电筒背书?。
十六岁,她在饭馆端盘子?,一个喝醉酒的客人想摸她的手,被她拒绝。时隔多年,她又挨了一巴掌。
但在警察局里,她还是为?了一千块钱,签下谅解书?,放过了那个人渣。
那时起,李佩央就明?白,这世上有很?多看?似完美正义的选择,都是假象。
人在当下做的选择不?是看?他们最想要什么,而是基于最需要什么。她那时需要钱,后来需要一个接触前沿研究的机会。
......
她的身?世背景,他当然都调查过。但他得到的,和大部分人看?见的一样,不?过寥寥几行字,半页纸都不?到。
却是她十八年难熬的日夜。
“累..吗。”温暖明?亮的房间里,男人朝她伸出手,想帮她擦干眼泪。手伸到半空,却止不?住地颤抖。
李佩央看?见他掉下的泪珠,很?晶莹,她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她意识到,他是在问十八岁之前的她。
所以她回答:“累。很?累的。”
感到累的时候,她就看?向病床上的母亲。她就告诫自己,她一定要有思想。她不?能为?了活着而活着,她得为?了理想信念活着。她这样出身?的人每时每秒都在为?了生活做出妥协,但只要她理想还在,她就不?会真正地堕落。